子夜时分,雕花窗棂上的青铜铃铛突然发出细碎的清响,九片蝉形铜片在夜风中碰撞,发出类似骨骼摩擦的锐音。白灵薇从浅眠中惊起,怀中的天鹅绒毛毯还残留着念念身上的奶香,而身旁的小床空荡如被抽走的心跳。床头的兔子小夜灯不知何时熄灭,黑暗中,她摸到枕边一片湿润——那是三滴排列成北斗状的水渍,边缘凝结着细小的血珠,在月光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虹光。
袖中翡翠镯碎片的灼痛突然加剧,像在呼应枕边的血渍。白灵薇的心脏猛地收缩,指尖在毛毯上无意识地抓出褶皱。三年前血祭时被地脉龙气灼伤的旧痕此刻火烫,她突然想起清明那天在祠堂,念念腕间的血丝纹路如何像活物般蠕动,想起沈九皋说的“每个失踪者指甲缝里嵌着血泪槐嫩芽”——原来诅咒的伏笔,早在细雨如丝的清晨就已埋下。
“念念?”她的呼唤撞在结着冰花的窗玻璃上,反弹回空荡的房间,尾音里藏着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颤栗。窗台上,五枚带血的小脚印从棉袜印逐渐褪成赤足印,脚趾缝里嵌着细碎的青苔,像是从幽冥井边带回的纪念品。血脚印蜿蜒向窗外,每一步都在潮湿的木窗框上留下淡红指痕,白灵薇盯着那些指痕,突然想起清明当日,念念啃食槐叶时嘴角的红色汁液,与此刻窗台上的血渍颜色分毫不差。她猛地甩头,试图甩掉那个可怕的联想:女儿的每一道伤口,都是诅咒生长的养料。
她扯过搭在椅背上的藏青色外套,翡翠镯碎片在袖中发烫,碎玉棱角隔着布料刺痛腕骨,像在提醒某个被遗忘的禁忌。“不会的,不会的……”她在心里疯狂默念,强迫自己忽略袖口传来的灼痛,“清明那天在祠堂,沈大哥说唐枫的笔记里写着‘天枢归位’,但念念才三岁,诅咒不该这么快……”但掌心触到窗台血渍时的黏腻感,与清明时触碰血泪槐新叶的触感如出一辙,这个认知让她的胃部一阵抽搐。
青石板路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每道砖缝里都渗着夜露,远处的幽冥井被雾气裹成模糊的灰影,井沿的老槐树在风中摇晃,枝桠间挂着的血色灯笼被吹得打转,将“奠”字灯影投在井壁,随水波碎成齑粉。白灵薇的靴底碾碎了路边的蒲公英,白色绒毛飞起,却在接近幽冥井方向时突然坠地,仿佛被某种力量击落。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清明那日在祠堂看见的场景突然闪现:供桌上的七星灯台拼出“七月十五”,念念腕间的纹路与北斗星图完美重合——原来从那时起,地脉龙气就在校准宿主的频率。
当她跑到井沿时,童谣声正从井中溢出,像浸了水的丝线般黏腻。穿红肚兜的小女孩背对着她坐在井沿,两条麻花辫垂落在腰间,辫绳上系着的银铃铛早已发黑,每晃一下就发出暗哑的“叮”声。白灵薇的脚步骤然顿住,井沿的青苔在月光下泛着荧光,顺着石缝爬成七芒星图案——这是清明当日在祠堂地砖上见过的北斗星图微缩版,当时灯油滴落的轨迹,此刻正以青苔为墨,在井沿重新勾勒。女孩的红肚兜上,金线绣着的牡丹花瓣正渗出水珠,花心处的生辰八字在夜露中若隐若现——那是清明时供桌槐树苗叶片上,婴儿轮廓所映出的相同命盘。“怎么会……”她的喉间泛起铁锈味,突然想起清明宴上,念念第一次触碰祠堂门槛时,腕间浮出的蛛丝般血丝,“原来从她学会走路开始,诅咒就在测量归位的距离。”
“七窍血,锁魂棺,唐枫来了要开坛——”童谣尾音拖得老长,尾字“坛”被井水浸泡得发闷,像是有人在井底含着水哼唱。白灵薇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个调子与清明时长明灯爆裂时,空气中浮动的婴儿啼哭幻听如出一辙。她突然明白,清明当日摸到槐树苗时掌心的震动,不是幻听,是地脉龙气在向宿主传递启动的信号,而此刻的童谣,不过是将三个月前的预兆,正式兑现成现实。她注意到井沿的鸭血符文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那些清明时还褪色的咒文,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勾勒,每笔都像活物般扭动,吸收着夜露中的血色。“原来唐枫的诅咒不是倒计时,是生长计。”她望着井沿新生的血色蘑菇,想起清明时念念嘴角的槐叶汁液,“从她尝到第一口龙气载体开始,血脉就开始绘制归位图。”
“小朋友?”她的声音被雾气吸走大半,指尖距离女孩肩头三寸时,井中突然传来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女孩转头的瞬间,颈椎发出三声脆响,如同老木门轴转动,苍白的小脸在月光下没有五官,眉心处嵌着的半块翡翠镯碎片却在发光,缺口处渗出的血珠,正沿着她的腕骨,在石面上画出迷你版的七煞纹。白灵薇的呼吸骤停,碎片的缺口与清明时念念襁褓中发现的碎玉严丝合缝。她想起清明当日,沈九皋展示的失踪孕妇指甲缝里的槐芽,叶片边缘的嫣红与女孩眉心的血珠颜色相同——原来每个失踪者,都是地脉龙气为宿主准备的养料,而念念,是最终吸收所有养分的“天枢”。
井底的水花声突然变大,七具女婴骸骨从幽蓝的井水中升起,腕间的迷你翡翠镯发出蜂鸣,与白灵薇袖中碎片共振。念念的身影悬浮在骸骨中央,棉质睡裙被井水浸透,贴在身上勾勒出幼嫩的骨架,她的手指正扣进某具骸骨的眼窝,腕间的血丝纹路亮如红宝石,将井底照成血色剧场。白灵薇的视线无法从女儿身上移开,却又害怕多看一眼——念念的动作与清明时盯着槐树苗的笑容如出一辙,那时她以为是孩子的天真,此刻才明白,那是宿主与龙气载体的共鸣。“我的念念……”她在心里无声呐喊,“你究竟是被诅咒的孩子,还是地脉选中的容器?”
“妈妈,抱抱。”念念的声音从水下传来,带着气泡破裂的“咕噜”声,她的眼睛被井水浸成淡红色,倒映着井壁上突然浮现的血字:“七世轮回,魂归血祠。”白灵薇认出,那些字迹是用新鲜人血写成,血珠顺着井壁滴落,在水面激起的涟漪中,她看见清明时供桌上的槐树苗如何抽出第七根枝条,叶片上的念念生辰八字如何与此刻井壁的血字笔画重合。原来从清明的新芽初绽开始,地脉就已完成七星阵的最后拼图,而她,不过是抱着宿主穿越预兆的引路人。
沈九皋的脚步声碾碎了井沿的血色蘑菇,斩龙剑的寒光劈开雾墙,剑身上缠着的五道符纸“噗”地燃烧,灰烬飘进井水,竟在水面拼出“天枢”二字。白灵薇从未如此渴望看见活人,却在看见沈九皋剑身上新增的两道裂痕时,心再次沉了下去——清明时剑上的三道裂痕,此刻变成五道,每道都对应着三个月内失踪的五名孕妇。她突然想起清明当日,沈九皋说“每个失踪者指甲缝里嵌着血泪槐嫩芽”时,眼底的青黑比夜色更浓,原来他早就知道,失踪案不是开始,是归位的计数。
白灵薇这才发现,穿红肚兜的女孩不知何时变成了槐叶,躺在井沿的青苔上,叶脉里绣着的生辰八字正在融化,而念念的身体正被骸骨托出水面,睡裙上的水渍竟形成北斗图案,每颗星子中央都嵌着枚迷你翡翠镯碎片。她终于想起,清明时在祠堂看见的明代婚书,新郎栏上的“唐枫”二字如何红得夺目,想起母亲临终前翡翠镯碎裂时,碎片如何在地面拼出相同的星图。原来从六十年前唐枫刻下第一笔咒文开始,她和念念的命运,就被绣进了地脉的经纬,而清明的新芽血纹,不过是扯动命运丝线的第一股力。
幽冥井的水面突然沸腾,却没有热气,只有七道血光从井底升起,在夜空中凝成模糊的星图,每颗星子都映着念念的倒影。白灵薇的袖中碎片炸裂成七片,分别飞向七具骸骨,碎片嵌入镯子的瞬间,骸骨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嗡鸣,而念念腕间的纹路,正将七道血光吸入皮肤,化作淡红的胎记。她看着女儿手腕的变化,突然想起清明细雨中,念念第一次喊“妈妈疼”时,腕间纹路如何像活物般蠕动。原来所有的疼痛,都是宿主与龙气融合的阵痛,而她在清明时的恐惧,不过是母亲本能对宿命的最后抵抗。
雾气中,老槐树的枝桠突然折断,七片血叶飘落井沿,每片叶子上都绣着不同的生辰八字——那是清明时供桌槐树苗叶片上,婴儿轮廓逐渐清晰的七张面孔。白灵薇终于明白,清明当日沈九皋说“古镇失踪了七名孕妇”时,为何特意强调“最后一次就在昨夜”。原来七名孕妇,对应着七星阵的七道星芒,而念念,是将星芒汇聚的“天枢”,她在清明时看见的“七月十五”血字,不是预兆,是倒计时的归零。
沈九皋弯腰捡起斩龙剑,剑身上的裂痕只剩一道,正对着念念的方向,剑柄处新冒的槐树枝桠,恰好遮住了“唐枫”二字的刻痕。“地脉龙气需要宿主,”他的声音比井水还要冷,“而宿主,从来都是母女相传。”这句话像把钝刀,在白灵薇心口来回切割,她突然想起清明时念念啃食槐叶的模样,想起自己儿时看见母亲腕间的纹路,原来她们祖孙三代,都是地脉龙气在人间的驿站,而清明的新芽,不过是驿站换马的信号。
远处,祠堂的长明灯突然全部亮起,暖黄的光映在幽冥井上,却照不穿井底的黑暗,那里传来最后一声叹息,像是六十年的冤魂终于找到宿主。白灵薇抱紧念念,幼童的体温正在回升,腕间的胎记却还带着井水的凉意。她终于承认,清明时的每一个细节,都是地脉龙气的显形:细雨是龙气的眼泪,槐芽是龙气的新芽,而念念腕间的纹路,是龙气在人间的具现。
子夜的雾气开始消散,东方泛起鱼肚白,幽冥井的水面却仍倒映着血月的残影。白灵薇踩着潮湿的青石板路转身,怀中的念念发出均匀的呼吸,像是从未醒来过。但她知道,清明那日在祠堂看见的“七月十五”血字,早已刻进地脉深处,而念念腕间的胎记,不过是倒计时的指针。当明年清明细雨再次滴落,当念念的脚步再次踏上青石板,地脉龙气将完成最后的校准,而她,只能抱着女儿,走进六十年前唐枫为她们母女挖好的归位之井。
雾气渐浓,将幽冥井的轮廓渐渐模糊。白灵薇低头望向念念的睡脸,突然发现孩子的唇角微微上扬,像是在做一个甜甜的梦。她的喉咙突然发紧,强行咽下即将溢出的呜咽。“妈妈在,”她对着女儿的发顶轻声说,“妈妈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但这句话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伤害早已存在于血脉里,存在于清明时发烫的翡翠镯碎片里,存在于地脉龙气每一次心跳般的震动里。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雾霭,白灵薇看见井沿的血色槐花正在凋零,花瓣上的“唐枫”二字也随之淡去。但她知道,有些东西早已刻进骨髓——比如清明时的新芽血纹,比如子夜的幽冥童谣,比如古镇上空永远笼罩着的、属于地脉龙气的阴影。晨风掠过她的发梢,带着幽冥井的潮气,她突然想起清明时在祠堂的笑,笑得颤抖,笑得苦涩——那时的她以为是诅咒的延续,此刻才明白,那是宿命的开端,是地脉龙气在向宿主宣告:归位,从第一个血珠滴落时,就已注定。
怀中的念念动了动,发出模糊的梦呓,白灵薇低头,看见女儿腕间的胎记在晨光中淡成浅红,像朵即将凋谢的血色槐花。她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因为终于承认:清明的新芽不是诅咒的印记,是地脉的呼唤,而她和念念,不过是这场跨越七世的归位仪式中,最无辜却最必然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