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山的馍馍一贯做得好吃,每到用膳时,白衣总会端着馍馍,坐到宗门的亭子里,一边吃一边望着不远处的云层发呆。
这日,白水试探着,坐在了她边儿上。
白衣皱起眉头,“师兄,你,找我有事?”她跟白水的交集不算密切,陌生感令她局促。
“没有,”白水笑得真诚,“只是见你日日独自用膳,怕你觉得孤单。宗门内这么多弟子,大家都是成群结队的。你是我的小师妹,作为师兄,或许,该多陪陪你。”
莫名而至的温暖使得白衣放下警惕,“多谢师兄好意,”下一句她却不知道说什么。
自打有记忆开始,她就跟在一群乞儿后面讨饭吃。说实话她本身是没有朋友的,也不擅长跟人交谈,她爱用封闭的缄默来应对眼中的欢快场景,这习惯一直到现在都难改变。
白水没料到她话这么少,思考过后,他引导着:“今天师父布置的功课,你做得如何?”
“还好,那剑诀有些难懂,我方才还在想,以剑化气能否借助外物达成呢。”白衣浅浅微笑,她翻过手掌,向白水展示着手心的浅蓝色真气,“师兄你看,我不用剑,气会更浓。”
浅蓝真气远超白水功力,他都无法如此。垂眸片刻,他似乎懂得了白云教主对白衣的看重,这丫头年纪尚轻,已能操控气流。若是再深耕道法,飞升指日可待。
“小白衣当真厉害,难怪师父最宠爱你,”白水凑上去摸了摸她的头,夸道:“其实你无需用剑,都可以做到师父口述的境界。毕竟天下剑客之所以练剑,是因为剑本就有剑气,而你,用不着那剑气的加持。”
白衣并不抵触他摸她头这件事,“真的吗?”
“师兄不会骗你,”白水灵机一动,“我比你早进山三年,对宗门功法了解要多一些,不如日后你跟我一起修行?遇到不懂的、想不通的,都可以来问师兄。”
“好啊,”白衣对他没有防备,天生单纯的孩子幻想自己获得了被关爱的机会,便想牢牢抓住,“那师兄,以后也陪白衣吃饭吧?”
“可以。”
小丫头眼底盛满了欣喜,白水好似从她那清澈的眸子里,望见了盈盈。
白衣望着他的时候,像是盈盈望着寒烟村的花与蝴蝶。
隐在袖口的手紧握成拳,残存的良心不断在谴责他的行为。
白水抬眼凝视着白衣,心却无声道:对不起,陈白衣。
白衣被他看得羞怯,她不晓得师兄缘何用那种满含感情的眼神凝视她。
“师兄,我吃完了,我要去练功了,你慢慢吃。”落荒而逃一般。
物换星移几度秋,云顶山上的时光飞逝,转眼又是三年。
白水十八岁了。
他站在山崖,朝北面家乡的方向,放飞一只黄花蝴蝶。
蝴蝶打着圈儿飞入山间,消失不见。
山峰弥漫清晨的雾,他叹气,刹那间倍感压力。
还有两年,他与盈盈,就要二十了。过去大夫重复的那命坎儿离他们越来越近。
同样,他与陈白衣的关系也越来越近。
她会主动找他请教功课,也会主动找他一起吃饭。即便他的功法早不如白衣太多,她却只认为师兄的话全是对的,这是信任,也是依赖。
近来,后山精怪作乱,白云教主亲自上山镇压,同行而去的几名亲近弟子回到宗门,跟白水讲起在后山的经历。
“那些精怪不知得了什么造化,居然个个是少年少女姿态!不过精怪到底是精怪,咱们师父跟他们交战几个回合,都险些处于下风呢。”
白水听完皱起眉头,“精怪可通人言?”
“自然是通晓的,”去过后山的弟子点头,“不光通晓人言,还穿着咱们人的衣裳。”
“是啊,白水师兄,你是没看见,他们只要一挥手,那山间的树木都会随着他们挥手而簌簌作响,咱们师父虽有真气剑法,但委实不如那些精怪法力高妙。”
“……”弟子们依旧叽叽喳喳讨论着。
彼时情景,他们是当作奇闻讲来,图个新鲜乐子,却在白水心潭砸出了千百丈高的浪花。
白水想:如果能和精怪达成一致,那是不是不需要宗门的长生之术,也能救活盈盈?如果他将师父镇压的精怪放出来,重新给予他们自由。那,他再提要求让他们帮忙救盈盈,应该不算过分吧?这样能两全!他也不用再刻意接近陈白衣,也不用欺骗她。
白水觉得,白衣怎么说也是他的小师妹,他怎么说也是有未婚妻的人。
现下,他已能隐约在白衣眼中看到对他的情愫,他不想再这么发展下去。
这样于他、于盈盈、于陈白衣,都不好。
念头一定型,白水离了闹场,拐弯儿穿过凉亭,奔着后山而去。
云顶山崖后山,紧紧挨着禁地。据说白云教的禁地,曾存放着西周时的至宝,孵化出妖灵,藏在谷底,白水每一步走得都极为小心,生怕自己的行踪被妖灵捕捉。
幸运的是,抵达后山的这条路,还说得上顺利。
后山的浊气很重,带着经久不散的浓烈血腥味,下意识撺掇他反胃。
白水站在山腰,迟疑着往哪边岔路口走。
忽有狂风吹来,差点儿就给他拍下山,落进禁地的谷口。
“你们白云教的人可真是卑鄙无比!说好的不杀我们,却在晚上摸黑前来,是要偷袭?”
分不出是男是女的控诉响起,白水死死抓住了盘踞的淮树枝干,捂住了口鼻,防止吸入恶臭的味道。他在云顶山学艺多年,在书上阅见过,精怪的灵息大多是带着毒素的。
“我不是来杀你们的,我叫白水,今夜孤身前来,是想跟你们做个交换。”
“白水?你们听过吗?”
“没有。”
“没听过。”
“无名小卒,就凭你?也想跟我们几个做交换?你拿什么做交换?拿命吗?”
脑海浮现盈盈含笑的脸,白水用力攥紧淮树枝干,逼自己腰杆挺直,“不,是拿你们的自由做交换,我今夜可以挪动阵法放了你们,前提是你们要答应我,帮我救一个人。”
“你说什么?救人?这个玩笑并不好笑,我们哪里会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