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空气粘稠、浑浊,带着隔夜泡面和劣质烟草混合的酸腐气味。
窗帘拉得很严实,只透进一丝天光,映照出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窗外,天空是铅灰色的,阴沉得仿佛随时要塌下来,压垮这片破败的老旧城区。
周铁蜷缩在吱呀作响的单人沙发里,眼神空洞地盯着布满污渍的天花板。
房间狭窄得令人窒息。过期的报纸堆在墙角,像一座随时可能坍塌的小山。吃剩的泡面桶、零食袋散落在地面上,勾勒出主人生活的潦草与颓败。墙纸剥落,露出底下暗黄的墙体,像一块块揭不掉的伤疤。
他的手机屏幕还亮着,荧荧的白光照在他憔悴的脸上,眼袋深重,胡茬拉碴,曾经作为狗仔追逐猎物时的那点精气神,早已荡然无存。
屏幕上显示着银行卡余额:137.5元。
这个数字像一个冰冷的耳光,狠狠抽在周铁的脸上。
手机另一条未读信息来自房东,言辞刻薄,带着不容置疑的最后通牒:明天中午十二点前不交齐三个月的房租,就立刻卷铺盖滚蛋。
三个月房租,加上水电杂费,将近五千块。
而他只有一百三十七块五。
绝境,是真真切切的绝境。
他机械地滑动着手机屏幕,网络世界的热闹与他此刻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
社交媒体的热搜榜尾巴上,几个刺眼的话题顽固地挂在那里:
#周铁滚出娱乐圈#
#造谣狗仔周铁#
#抵制无良媒体人周铁#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起因是半个月前的“翠湖轩偶遇门”。
他信誓旦旦地拍到二线男星王哲瀚深夜与一神秘女子在翠湖轩私会,举止亲密。他连夜赶稿,配上极具暗示性的标题——“王哲瀚婚内出轨?深夜幽会富婆被抓拍!”
稿子一发出,瞬间引爆网络。王哲瀚的好男人形象岌岌可危。
周铁仿佛看到了自己重回巅峰的希望,看到了那些曾经鄙夷他的人对他刮目相看的场景。
然而,仅仅十二小时后,剧情急转直下。
王哲瀚方面甩出铁证,那位“神秘女子”根本不是什么富婆,而是王哲瀚的亲姐姐,一位定居海外、回国探亲的企业高管。所谓的“举止亲密”,不过是姐弟间的正常互动。翠湖轩也不是什么幽会场所,而是他们家族聚餐的地方,当晚还有十多位亲友在场。
最致命的是,王哲瀚的团队放出了一段监控录像,清晰地显示周铁为了拍到“劲爆”画面,躲在垃圾桶后面,角度刁钻,故意截取了容易引人误会的片段。
“恶意剪辑”、“看图说话”、“为博眼球毫无底线”……
所有的指控都砸在了周铁头上。
他成了全网的笑柄,成了造谣传谣的代名词。
王哲瀚的粉丝、路人、甚至一些蹭热度的营销号,都加入了这场对他的口诛笔伐。
谩骂像潮水般涌来,淹没了他所有的社交账号评论区。
“周铁这种垃圾就该被封杀!为了流量连脸都不要了!”
“翠湖轩偶遇门?我看是造谣门!心疼王哲瀚和他姐姐!”
“以前还觉得他爆料有点东西,现在看来就是个纯粹的搅屎棍!”
“周铁滚出娱乐圈!别再污染我们的眼睛!”
“建议人肉他,让他尝尝被网暴的滋味!”
诅咒,威胁,污言秽语,不堪入目。
他关掉了评论,卸载了几个常用的社交软件,但那些恶毒的字眼,早已刻进了他的脑海里,像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
手机屏幕的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想起了几天前,在报社主编办公室里的场景。
五十多岁,地中海发型的主编,将一份印着他那篇“报道”的报纸狠狠摔在他面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
“周铁!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啊?!”
“翠湖轩偶遇门?你他妈是猪脑子吗?那是人家亲姐姐!亲姐姐!”
“你知不知道王哲瀚那边发了律师函?点名要告你!告我们报社!”
“我们报社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多少年的声誉,就因为你这篇狗屁不通的垃圾报道,毁于一旦!”
“还想拿奖金?还想转正?我告诉你,你现在立刻给我滚蛋!”
主编的咆哮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毁灭性的力量。
办公室外,那些曾经称兄道弟的同事,如今都用一种混合着鄙夷、幸灾乐祸和疏离的眼神看着他。
他从办公室出来时,走廊里鸦雀无声。
原本在茶水间说笑的人,看到他,立刻收声,假装忙碌。
他经过工位,能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的窃窃私语。
“活该,平时那么嚣张,总以为自己能搞个大新闻。”
“这次玩脱了吧,得罪了王哲瀚,谁还敢用他?”
“听说主编气得差点犯心脏病。”
“赶紧走吧,免得连累我们整个部门。”
孤立,彻底的孤立。
仿佛他是什么瘟疫源头,人人都避之不及。
周铁死死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不甘心。
他真的不甘心。
他承认,“翠湖轩偶遇门”是他搞砸了,是他判断失误,是他急于求成。
但他不认为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垃圾。
他曾经也挖到过猛料,揭露过一些明星的虚伪面具。虽然手段有时不太光彩,但他自认是在做一份“必要”的工作,满足公众的知情权,或者说,满足公众的窥私欲。
只是这一次,他摔得太惨了。
惨到万劫不复。
愤怒的情绪像野草般在心底蔓延。
他愤怒那些高高在上的明星,用完美的公关团队将他轻易碾压。
他愤怒那些见风使舵的媒体和网民,昨天还捧他为“爆料大神”,今天就踩他入泥底。
他愤怒报社的冷酷无情,一出事就把他当成弃子。
他也愤怒自己的愚蠢和无能。
但更多的,是绝望。
像溺水的人,拼命挣扎,却抓不到任何一根救命稻草。
他尝试着拨打了几个以前线人的电话。
第一个,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第二个,直接被挂断。
第三个,接通了,对方声音警惕:“喂?谁啊?”
“老张,是我,周铁。”
“哦……周铁啊,我现在有点忙,回头再说吧。”对方匆匆挂断了电话,像是在躲避什么瘟疫。
忙?谁不知道谁。
无非是怕惹祸上身罢了。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这个圈子的现实,他比谁都清楚。
现在,他是那堵倒了的墙,那棵倒了的树。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不是电话,也不是信息。
是一封来自报社人事部的内部邮件。
标题简洁明了:【关于办理离职手续的通知】
他颤抖着手指点开邮件。
内容更是冰冷刻板,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只是公式化地通知他,明天上午九点,到人事部办理离职手续,结清相关费用,交还工作证件。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敲碎了他心中最后一点残存的幻想。
完了。
彻底完了。
失业,负债,声名狼藉,众叛亲离。
他的人生,好像已经走到了尽头。
周铁缓缓放下手机,将脸深深埋进粗糙的沙发靠垫里。
出租屋里一片死寂,只有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在浑浊的空气中回荡。
窗外的天色,似乎更暗了。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
他不知道,这绝望的尽头,是彻底的毁灭,还是……一线不一样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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