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西暖阁的雕花窗棂半敞着,晨风裹挟着海棠香漫进来。
柳承安蹲在青砖地上,面前摆着三个从少府监讨来的铜甑,边缘还沾着前日蒸薄荷留下的绿渍。
晨露未晞的菊花苞在竹筛里堆成小山,他拈起一朵对着光瞧,花瓣尖儿上凝着的水珠映出虹彩。
柳承安已经窝在东宫内潜心研究几日了,此前东宫少府的各位师傅前来催促太子授课都被柳承安示意王贵以偶感风寒身体不适给挡了回去。
“殿下,御花园新开的丹桂。”春瑶端着藤编笸箩进来,鹅黄襦裙扫过满地晒干的橙皮。笸箩里青瓷碗盛着乳白色脂膏,那是昨儿熬了整宿的鹅油。
柳承安抓过捣药杵,将丹桂混着橙皮捣成泥。石臼里渐次漫出清冽的香,混着窗边小泥炉上咕嘟冒泡的蔷薇露。
铜甑里垫着的细麻布浸透了前日萃取的沉水香汁,这会儿被他仔细铺上花泥,手指沾了层琥珀色的黏稠物。
“火折子。”他头也不回地伸手,等了三息没动静,扭头见王贵正抱着白瓷罐打盹。
王贵怀里还搂着前日从司药司顺来的冰片,额头沾着两片紫苏叶。
“罢了。”柳承安知道王贵这几天也累了,前几天柳承安在御书房内和皇帝老子谈完之后回到东宫,直接一股脑的把脑中能想得起全都画成了图纸,只不过自己思索再说之后还是决定像火药这种东西自己没有登基继位的情况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那是不可能放出来的。
因为制作高度白酒同样需要物理基础,柳承安对于当今古代的技术实在不是太信任,考虑道后续制作香水同样也需要用到蒸馏技术,经过前些日子柳承安在东宫的努力,终于是在捣鼓了几天后制出了高浓度的白酒。
制出来的当晚,柳承安拉着东宫众人喝得伶仃大醉,倒是东宫卫指挥使石忠义酒量甚好,把柳承安喝到人事不省了之后,还坚持守在东宫寝殿外替柳承安守了一晚上的夜。
次日柳承安便让王贵去和自己的便宜皇帝老子汇报了一声后,从柳渠义那里拿了牌子找尚酝局典御那里调了下专职酿酒的匠人到东宫来负责酿制高度白酒。
因为柳承安第一次制酒的时候是王贵在一旁伺候的,柳承安觉得王贵这种能在主子身边伺候的太监,还能识文写字,应该算是古代里的聪明人了,既然已经是跟着柳承安过了一遍制作蒸馏白酒的王贵不说,还在旁边打了下下手,柳承安心想自己再给王贵讲讲流程的话再由王贵去教那些个匠人的话应该没多大问题的。
结果事实证明,柳承安实在是想太多了,你让王贵这种太监去搞些算计人、哄主子开心的事情应该没多大问题,但是这种搞科研的事情,王贵这种从小接受宫廷礼仪教育,在皇宫内摸爬滚打揣摩人心的太监来说确实还是太难了。
于是前两天,柳承安先是反复让王贵观摩制酒流程让王贵熟悉了以后,再和王贵商议了半天拆解了制酒的流程,把调来东宫制酒的匠人分批次安排在东宫的一角后,分批次的教东宫的匠人自己负责的那一部分制酒流程,最后再让王贵和石忠义各自选派了信得过的下属专门负责监督这些个负责制酒的匠人。
但是这乃是权宜之计,毕竟这些个匠人大多都是已经成了家的匠户,你让他们窝在东宫内几天不回家那是没问题的,毕竟是给太子爷——未来的皇帝办事,这是多少人想要却得不到的荣幸,但是你要是守着他们让他们一辈子不回家的话,那必然在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举起大刀就会冲到柳承安的床前把他乱刀砍死。
于是柳承安想到了自己便宜老爹身边那个太监掌管的皇城司,派王贵专门把张世峰请到了自己东宫,让张世峰也看了一遍,张世峰直接被酿造出来的白酒酒香给勾住了,得了太子柳承安的允许喝了一口后更是惊得亚麻呆住了,还能有这样牛逼的酒吗,那皇宫里的那些个贡酒算什么,一时间更是对太子柳承安那些个仙人传人的传闻深信不疑了。
毕竟酒这东西随着历史的发展传承了这么久了,能稍微改良一下制酒工艺的人已经算是大师了,还从来没有哪个人能够在没有潜心钻研的基础下一下子制出来这么烈的酒啊。
随着张世峰悄悄咪咪带回去的两坛高度白酒给魏帝柳渠义尝了以后,第二天张世峰就把蜗居在东宫里的那些个制酒匠人还有他们的家人们以及制酒的器具给带走了,连带着王贵和石忠义各自安排的人手一起,全部打包到一个皇庄里面,里里外外安排满了皇城司的密探。
回到这会儿,柳承安此刻正在制作香水,他挽起绣着缠枝纹的衣袖,克制住自己想要把王贵踹醒的想法,柳承安自己从身后的炭盆里钳出块红罗炭。铜甑底部的凹槽注满井水时,炭火的热气正透过铜壁蒸腾上来。茉莉香混着橙皮的苦味在暖阁里漫开,瓦当上歇着的白蝶扑簌簌跌进窗内,正落在盛接精油的琉璃瓶口。
日头移到中庭时,蒸馏器突然发出“咕噜”怪响。守在一旁昏昏欲睡的柳承安猛地掀开铜盖,被腾起的热气扑了满脸。琉璃瓶里只积了薄薄一层金棕色液体,倒是冷凝管外壁挂满了混浊的水珠。
“浓度不够......”他蘸了点水珠在指尖嗅了嗅,鼻腔中炸开的苦涩激得柳承安直皱眉。
窗外老槐树突然沙沙作响,几片嫩叶飘进窗棂,正落在摊开的《齐民要术》上。泛黄纸页间夹着张泛潮的薛涛笺,画着他改良过的冷凝管草图。
王贵被铜盆落地的声响惊醒时,正看见太子柳承安往指尖沾了沾第三遍制出的冷凝水珠往嘴里送去。“殿下,使不得啊殿下!”话音未落,王贵刚冲到柳承安眼前便瞧见太子爷已经把自己的手指送进了嘴里细细品尝了一下。
“还是差了点味道。”柳承安回味了一下自己记忆中的那些女人香水的味道,说实话柳承安前世逛商场的次数屈指可数,对于香水的了解仅限于读大学时候的实验课和自己结婚以后老婆用的。
对于那些杂七杂八的各种配味的香水,柳承安一窍不通,只能顺着自己能搞到的那些个花花草草作为原材料来入手。
暮色染红窗纸时,东宫的暖阁已成了现在柳承安的工艺作坊。碎瓦片在炭火里烧得通红,柳承安握着铁钳将鱼形瓦当弯成螺旋状。
夏岚举着烛台的手微微发抖,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把改良后的琉璃管接在铜甑上,接口处用蜂蜡混着松香密封。
历经数次的失败,柳承安结合春瑶、夏岚、秋霜、冬雪四女的意见改良制作过程中的工序和原材料量后,终于在夕阳落山的时候,柳承安感觉这次蒸馏出来的丹桂香格外清透。
心中有些期待的柳承安瞧见琉璃管里渐渐凝出细密的水珠,汇成金线坠入瓷瓶。
柳承安将瓷瓶举到鼻尖轻晃,忽然抄起竹勺舀了勺鹅油,就着余温把精油缓缓滴入。
乳白色脂膏渐渐染上淡金色,他用银簪尖儿挑了点抹在腕间,丹桂香里倏地跳出橙皮的清苦,柳承安将这银簪递给一直伺候在身旁的四女,看见四女闻了闻银簪透出的芬芳后都是一股陶醉的表情后柳承安便知道这香水是终于成了。
接下来依旧是之前的步骤,柳承安又让王贵把张世峰请到了东宫来,张世峰本来有些期待的,以为太子爷又是捣鼓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来,结果看到是女人用的物什,便有些失望。
谁知正巧席皇后来看自己儿子,毕竟柳承安把自己关在东宫里面几天没出来了,尽管心知偶感风寒乃是柳承安找的借口应付那些个师傅,但是席皇后还是有些担心,毕竟现在就这一个儿子了,席皇后那是生怕自己的儿子又出了什么问题。
结果席皇后刚到东宫就被散发出来的香水味给迷住了,待得自己的儿子拿出香水说是特意给自己制做的礼物,那是直接把席皇后开心地五迷三道的,什么御花园的心血那是统统抛之脑后了,那些个花花草草哪有自己儿子重要,更何况这香水乃是自己儿子用那些自己喜欢的花草做出来的,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张世峰瞧见一把年纪的席皇后欢喜得在花雨里转圈的场景,黄色凤袍的广袖灌满秋风,王贵怀中的铜甑叮当作响,柳承安特制的改良冷凝管在落日余晖下折射出七彩光晕,蒸汽裹挟着紫藤香漫过东宫飞檐,惊起一树栖凤的雀鸟。
看见连皇后都被这香水迷住了,张世峰算是知道了这香水的威力了。
赶忙又是汇报给了皇帝柳渠义,然后又在之前制酒的皇庄附近又找了个皇庄。
接着又是像之前那样在香药库和匠作监里选了些背景干净的人送到太子东宫这里分批次突击培训了几天后。
待得掌握了香水和相关器具的制作流程后,张世峰又是从皇城司中选了专人和东宫里选派的专人又是把这些负责制作香水的匠人们拖家带口的全家送进了皇庄里面。
前些日子搞出了精盐,这几天又接连搞出了高浓度的白酒和香水,着实是把柳承安累坏了。
这工作强度不禁让柳承安想起了前世当牛马在公司加班的日子。
不同的是前世那是被房贷车贷老婆孩子的重压下不得不去奉承领导努力当牛马。
现在穿越回来了那是被当下紧张的局势,哪天说不好就举着大刀冲进宫城里的潜在敌人的威压下不得不又当几天的牛马狠狠工作一番。
累了几天的柳承安决定好好放纵一下,心里稍微估算了一下夏岚的月事应该已经过了,进过晚膳之后那便是急不可耐的拉着夏岚就往寝殿里面去。
东宫寝殿里的声音从戊时三刻断断续续的一直响到子时,未经人事的王贵一面羡慕太子爷的身体,一面又担心太子爷纵欲过度。
直到听到从东宫寝殿里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鼾声,王贵示意东宫的两位麽麽悄悄摸摸的进到殿内给玉床上的二位盖好被子后,听到太子已经熟睡的答复,安排好明日伺候太子起居的事宜后,王贵也是哼着小曲去睡觉了。
......
柳承安醒来时,夏岚的指尖正绕着他散在枕上的发尾。芙蓉帐里浮着温软的苏合香,她杏色寝衣的系带不知何时缠上了太子腰间的蟠龙纹锦绦。
“殿下今日要去进学,崇文馆的师傅们已经来催过几次了,若是再见不到殿下,估计就要硬闯东宫了。”夏岚将暖炉烘过的中衣披在他肩头,发间木樨香扫过太子下颌。
柳承安就势握住她手腕,将美人带得跌坐在描金脚踏上,鎏金帐钩晃出一串琳琅。
十二名捧着铜盆香具的宫人屏息跪在珠帘外,柳承安看着透过纱帐上映出交叠的人影。
夏岚杏色寝衣的系带不小心勾断了柳承安一缕头发,柳承安反倒低笑着将断发绕在她玉镯上:“昨夜给你试的螺子黛,画眉倒是正好。”
更衣时夏岚的指尖总不经意蹭过他脖颈,金线绣的螭龙纹在她掌心蜷成温驯模样。
待要系玉带钩时,柳承安突然按住她手背:“昨夜你说崇文馆外的老梅开了?”他指尖划过她腕内侧,那里留着昨夜被烛火燎出的红痕,“等会儿孤给你带一支回来可行。”
宫门次第洞开,三十六名玄甲侍卫分列丹墀两侧。
王贵早已侍候在一旁,却见太子径直走向朱漆仪门:“今日天气不错,孤要骑马。”
东宫卫指挥使石忠义便牵来了那匹太子坐骑——照夜玉狮子,瞧见照夜玉狮子昂首立在琉璃影壁前,银鞍上垂落的红珊瑚流苏扫过刚有人为它梳理的鬃毛。
柳承安翻身上马时,蹀躞带上的玉珂撞出清越声响。
东宫卫禁军持金瓜开道,朱衣内侍捧着书匣香炉随行其后。
马蹄踏碎太液池的薄冰,柳承安玄色大氅在风里翻卷如鹰翼。
途经崇文馆前的九曲桥时,他忽然勒马回望,瞧见远处的夏岚已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但是依稀可见她抱着手炉立在宫墙的琉璃鸱吻下,石榴红裙摆被风吹成一朵将散的晚霞。
行至崇文馆牵,依旧是之前的阵仗,馆前青石阶上已跪了一片蓝袍学士,太子却俯身折下探出宫墙的半枝白梅,头也不回的扔进王贵的怀里:“记得给孤的夏岚带回去。”
听到此话的一众学士面色各异,太子太傅方正表面不动声色,但是内心却是掀起了波浪,听太子口中的意思,竟是和宫女有了情愫,这还得了啊,太子尚未婚配,太子妃仍无定数,先不说如今各家有着适龄女子的官员皆是对太子妃一位虎视眈眈。
就拿当初太祖定下的规矩,嫡长乃是根本制度,要是太子妃都还没有就先搞出来了个皇孙,那该如何是好,再是庶出那也是皇室长子长孙,但难不成让那宫女来当太子妃吗。
想到此处,方正那是越想越气,定是那不知好歹的宫女不守礼义廉耻勾引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乃贤良之君,犯错是不可能的,必不可能犯错的。
方正默不作声的看了一眼旁边的翰林学士李慕柏,发现李慕柏也恰好望向自己,两人眼神相互交流了一番,虽然没有出声,但是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