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哥!”一道悦耳的声音传来。
吴朝阳转过头,一袭雪白羽绒服,长发飞舞,踏雪而来。
“小雪。”
陈雪慌忙跑进屋子,双手抱住吴朝阳的手臂,气喘吁吁道:“朝阳哥,别打了。”
吴朝阳缓缓松开手,满是鲜血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
三个村混子回过神,赶紧抬起陈麻子仓皇逃离。
屋子里狼藉一片,旧衣物、旧书散落满地。
“家里有没有纱布?”
吴朝阳摇了摇头。
陈雪从地上捡起一块白色孝布,放在嘴里一咬,撕成两半。
“坐床上去。”
吴朝阳嗯了一声,乖乖坐在床沿上。
陈雪一边给他包扎头部,一边埋怨道:“还好我回来得及时。”
吴朝阳仰起头,鼻尖不小心触碰到陈雪胸口。
陈雪脸颊微红,手上一用力,疼得吴朝阳嘶的一声。
“知道疼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打架。”
包扎好头部,陈雪坐在吴朝阳身边,低头不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无话不说的两人,变得越来越陌生。
“小雪,今年寒假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陈雪没有抬头,双手紧握在一起,声音细微道:“马上毕业了,去一家公司实习了半个月。”
吴朝阳看了眼的手,哦了一声。
从开始的一星期一封信到一月一封,再到后面没有回信。从字里行间满是思念,到后面字字句句只有外面的世界。
其实,他早已有了心里准备。
两颗晶莹的泪珠啪嗒滴落在黑色牛仔裤上,陈雪猛然抬起头,像是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朝阳哥,我谈恋爱了,这半个月我就住在他家里。”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陈雪的话还是像一把匕首猛然刺入胸口,疼得难以呼吸。
“朝阳哥,对不起,我背弃了我们的山盟海誓。”
陈雪哽咽哭泣,“我真的很爱很爱你,你对我的好,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但是,外面的世界好难。”
“好难好难。”
“要是中考那年吴爷爷没有瘫痪,要是你跟我一起上高中,一起上大学,该有多好。”
“要是你一直陪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吴朝阳闭上眼睛,心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谢谢,谢谢你告诉了我。”
房间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吴朝阳睁开眼,陈雪站在他的身前,一边流着泪一边脱着衣服。
羽绒服已经完全脱下,米黄色的紧身毛衣勾勒出凹凸立体的曲线。
吴朝阳屏住呼吸,“你在干什么?”
陈雪哽咽道:“朝阳哥,我没有什么可以弥补你。”
毛衣脱下,里面是肉色的秋衣,隐隐可见白色的胸衣轮廓。
陈雪的手在颤抖,但脱得很果决。
牛仔裤扣子解开,一双大腿紧致修长。
吴朝阳没有继续看下去,站起背过了身。
“朝阳哥。”陈雪从后面一把抱住吴朝阳,哭泣道:“我不想留下遗憾。”
吴朝阳背后温暖柔软,前胸冰冷发凉。
“你走吧。”
“朝阳哥...。”
吴朝阳深吸一口气,平淡道:“我有洁癖。”
陈雪全身震颤了一下,跌跌后退。
吴朝阳俯身捡起衣裤扔给她,“我对你的那些好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必觉得亏欠。”
“至于遗憾,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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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夜色涌起,吴朝阳麻木的收拾着一屋子的狼藉。
一本本书,是爷爷当年带进村子的藏书,很多都已经翻卷翻烂。
一大堆五花八门的杂志,是同学兼好友李清源从城里论斤淘回来的废品。
爷爷生前常说良田万顷不如诗书传家,不读书再大的家业也会败光。
此情此景,这句话更像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捡起角落里一件爷爷从未穿过的呢子大衣,他这才回想起爷爷去世前一晚说的话,如果在村里实在呆不下,就穿上这件呢子大衣去江州。
用力抖了抖上面的灰尘,一个信封飘了出来。
吴朝阳弯腰捡起,信封没有拆封,字迹暗淡发黄,封面上写着一个地址———江州市渝城区十八梯花子巷222号。
撕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一行字。
“来不来我都等在这里。”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
再次翻看信封,只能从邮戳上隐约看见1983年字样。
二十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吴朝阳随手把信封揣进兜里,走出屋外,坐在门槛上。
抬头仰望天空,宇宙浩瀚,星空辽阔,天大地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夜色渐浓,山野狂风呼啸,像是在嘲笑着这个被全世界抛弃的男人。
不知道坐了多久,豁然起身,回到屋里翻出一个大麻袋,从书堆里挑了两本书,收拾了几件衣服和一床棉絮,装上昨天吃剩下的土豆饼,穿上呢子大衣就走出了大门。
走到门口又想起了什么,返身进屋将剩余的衣物和书堆放在一起,点燃一根火柴扔了上去,头也不回走进了黑夜中。
他没有回头,熊熊大火,漫山白雪,滚滚峡江,都被抛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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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走马镇冷冷清清,要不是临近春节,平时比重岩村热闹不了多少。
全镇唯一的一条街道边缘,一栋低矮平房上挂着块摇摇欲坠的招牌——李太平惠民超市。
小卖铺的卷帘门哗啦啦打开,当李清源看见头缠带血布条,冻得满脸青紫的吴朝阳,吓了一大跳。
两人不仅是初中同学,更是过命的朋友,那年发大水,要不是吴朝阳拼了命将他从漩涡中拉上来,他早就死了。
“朝阳,怎么回事?你来了多久?”
李清源一把将吴朝阳拉进屋子,倒上一杯热水。“先暖暖身子再说。”
吴朝阳喝了一大杯热水,身体渐渐暖和起来。“清源,我要去江州。”
李清源眼睛一亮,推了推黑框眼镜,兴奋地说道:“好啊,等过完年开学,我们一起走。”
吴朝阳摇了摇头,“我今天就走。”
“这么急?”李清源吃了一惊,“那吴爷爷...”
话还没说完,他就发现吴朝阳左臂缠着一块黑布。
“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不告诉我?”
李清源看着吴朝阳头上的血迹,着急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吴朝阳简单将昨天的事情说了一遍,李清源立马起身。“走,我们去报警!”
吴朝阳没有起身,自顾问道:“你在江州大学上学,知不知道十八梯在哪里?”
李清源气得脸色铁青,“难道就这么忍了?”
吴朝阳从背包中拿出纸笔,看着李清源很认真地说道:“我连县城都没去过,找不到路。”
李清源了解吴朝阳的性格,泄气地坐下,“从镇上坐农客到巫县,转大巴到万城,到万城之后坐222路公交车去国本路车站,再转乘去江州的长途大巴。”
说着,李清源又强调道:“到江州的车有好几条线路,一定要坐到朝天门的大巴,千万别坐错了。到站之后你问一问,十八梯离那里不远。”
吴朝阳记好之后念了一遍,在确认无误之后收起了纸笔。
李清源劝道:“朝阳,在我家过年吧,年后我们一起走。”
吴朝阳起身背上背包,咧嘴微微一笑。“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梦想吗?我是没法实现了,顺带把我那份一起实现,好吗?”
“等等!”“等我一会儿。”李清源知道劝不住,快步跑上楼,等他拿着五百块钱下楼,只能遥遥看见吴朝阳的背影。
李清源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怒火,大吼道:“吴朝阳,你这个大傻叉!天底下那么多事,你扛得完吗!扛得住吗!你早干嘛去了!”
一通发泄完,李清源眼眶微红,低声呢喃道:“一路顺风。”
吴朝阳背身向后挥了挥手,清晨的阳光正好落在他的身上。
他仰着头,迎着阳光,一路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