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山风格外阴冷，裹挟着腐叶的气息灌入破庙。宋明远用肩膀撞开摇摇欲坠的庙门，腐朽的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呻吟。庙内漆黑如墨，唯有几缕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在地面积水上映出扭曲的光斑。
“有人吗？”宋明远的声音在空荡的庙宇内回荡。背上的沈青鸾已经轻得像一具空心的纸人，她的白发垂落在他颈间，带着诡异的沙沙声。
“吱呀——”
神龛后的暗门突然开启，走出个穿靛蓝道袍的年轻道士。此人约莫二十五六岁，面如冠玉，眉间一点朱砂痣，腰间悬着个青铜铃铛。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着的桃木剑——剑身上缠着七根颜色各异的丝线，在黑暗中泛着微光。
“福生无量天尊。”道士拱手作揖，目光却锐利如剑，“贫道凌霄子，在此等候多时了。”
宋明远警惕地后退半步：“道长认识我们？”
凌霄子不答，突然摇响腰间铃铛。清脆的铃声里，沈青鸾猛地抽搐起来，她的衣袖无风自动，露出已经半纸化的手臂——皮肤下凸起的纤维正随着铃声有规律地脉动。
“好厉害的纸魄咒。”凌霄子剑指一点，沈青鸾眉心浮现出个血色符文，“不过还来得及。”他转身引路，“二位随我来。”
暗门后是间简陋的丹房，中央摆着个青铜丹炉，炉底幽蓝的火苗舔舐着炉腹。墙上挂着幅破损的《黄泉渡魂图》，画中鬼差的眼睛竟随着人的移动而转动。最骇人的是墙角立着个等身木偶，穿着与沈青鸾一模一样的衣裳，脸上蒙着张空白的面皮。
“此乃替身偶。”凌霄子示意宋明远将沈青鸾放在蒲团上，“能暂时转移她身上的咒力。”说着取出一把银针，针尾都系着红绳，“不过在此之前，需先镇住她体内游走的纸魄。”
银针刺入沈青鸾的十二经络要穴时，她突然睁大双眼，瞳孔完全变成了纸灰色。更可怕的是，她的喉咙里发出非男非女的声音：“玄门的小道士...也敢插手阴司之事...”
凌霄子冷笑一声，桃木剑在空中划出北斗七星图案。剑尖所过之处，竟有细小的金色符文悬浮空中，组成一道光幕将沈青鸾笼罩。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道士念咒的声音越来越响，沈青鸾身上的纸化痕迹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就在宋明远刚要松口气时，供桌上的烛火突然变成惨绿色，沈青鸾猛地坐起，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
“不好！”凌霄子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桃木剑上，“是鬼媒反噬！”
宋明远扑上去想掰开沈青鸾的手，却被一股无形力量弹开。电光火石间，凌霄子从袖中甩出三张紫符，符纸在空中自燃，灰烬组成个“禁”字压在沈青鸾天灵盖上。
“她体内有东西！”凌霄子额头渗出冷汗，“不是简单的纸魄咒...是阴阳契的魂引！”
仿佛印证他的话，沈青鸾的衣领突然撕裂，露出锁骨下方一个诡异的印记——两个交叠的铜钱图案，其中一个已经变成血红色。
“果然...”凌霄子脸色阴沉如水，“这是买命钱的标记。有人用古法买通了阴差，要收她的魂魄去配冥婚。”
宋明远如坠冰窟：“可有解法？”
道士沉默片刻，突然从怀中取出一面八卦镜。镜面照向沈青鸾时，竟映出两个重叠的身影——一个是她本人，另一个则是穿红嫁衣的模糊鬼影，两者之间连着七根猩红的丝线。
“看到没有？”凌霄子指着镜中景象，“七根姻缘线，代表七日内必成冥婚。”他转向墙角木偶，“如今之计，唯有先斩断这些线...”
话音未落，庙外突然阴风大作。挂在门楣上的铜镜“啪”地碎裂，无数纸灰从缝隙涌入，在地上聚成个人形。那是个穿寿衣的老妪，褶皱的脸上涂着夸张的腮红，手中捧着对纸扎的童男童女。
“吉时到...新人拜堂...”老妪的嘴没有动，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她手中的纸人突然活过来，蹦跳着朝沈青鸾扑去！
凌霄子桃木剑一挥，两个纸人在空中燃烧起来，发出婴儿般的啼哭。老妪却怪笑着化作青烟，只留下一句：“明夜子时...花轿临门...”
待阴气散尽，沈青鸾终于恢复意识。她虚弱地睁开眼，瞳孔已恢复正常，但右手指尖仍是纸质的。
“道长...”她声音嘶哑，“我梦见自己站在三生石前...石上刻着我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名字...”
凌霄子闻言色变，迅速从袖中排出三枚铜钱占卜。铜钱落地后竟全部直立旋转，久久不倒。
“好强的怨力...”道士拾起铜钱，发现每枚钱孔中都渗出一滴黑血，“冥婚的另一方不是普通亡魂...是修炼成煞的鬼修！”
宋明远突然想起什么：“青林村的莫祭司...”
“不止。”凌霄子摇头，“我追查此事已久。三十年前，有个叫赵归真的邪修在此地修炼鬼仙之术，需要纯阴之体的女子为引。他死后阴魂不散，借冥婚之名继续害人。”他指着沈青鸾锁骨下的印记，“这买命钱就是他的手笔。”
窗外曙光初现，凌霄子却突然喷出一口鲜血。他掀开道袍，心口处赫然有个铜钱大小的黑印，正缓缓扩散。
“糟了...”他苦笑道，“方才斗法时被下了追魂印...”
沈青鸾挣扎着爬起，却在碰到道士的瞬间惊叫出声——她的指尖竟穿透了凌霄子的身体，像是插入水中一般！
你...你不是活人？宋明远骇然。
凌霄子的身影开始明灭不定：“三年前我追踪赵归真到此，被他所害。如今只是凭一口真气强留人间...”他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都是纸灰，“好在...找到了你们...”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展开后竟是幅精细的地图：“这是赵归真修炼的密室所在，藏着能破解冥婚的命书。”竹简某处标着个血点，“此处有口古井，井下三尺埋着当年镇压他的法器...”
突然，替身木偶的头颅“咔嚓”一声断裂。凌霄子脸色大变：“来不及了！他们发现了这里！”他猛地推开后窗，“快去古井！日落前找到那面阴阳镜，它能照出命书的所在！”
宋明远刚要搀扶沈青鸾，整座庙宇突然剧烈震动。墙上的《黄泉渡魂图》自行展开，画中的鬼差竟伸出手臂抓向沈青鸾！凌霄子桃木剑一挥，斩断画中鬼手，自己却变得更加透明。
“走！”道士将一枚玉符塞给宋明远，“此物能暂时遮蔽她的气息...记住，找到阴阳镜后，用她的血激活...”
两人翻窗逃离时，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坍塌声。回头望去，整座庙宇正在晨光中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一堆燃烧的纸灰。隐约可见凌霄子的身影立于火中，桃木剑指天，最后化作一道金光消散。
山路崎岖，沈青鸾的纸化症状时好时坏。有几次她的皮肤突然变得透明，能看见下面蠕动的纸纤维。更可怕的是，她开始听见不存在的声音——有时是喜乐，有时是女人的啜泣，还有次她突然指着空地问宋明远：“那个穿红嫁衣的新娘...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
正午时分，他们终于找到地图标注的古井。井台爬满青苔，辘轳上缠着已经腐朽的绳索。当宋明远搬开井口的石板时，一股刺骨的阴风扑面而来，风中夹杂着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我先下去。”宋明远将玉符挂在沈青鸾颈间，自己抓着井壁凸起的石块缓缓下降。井壁湿滑异常，越往下越冷，呼吸都凝成白霜。在离水面三尺的高度，他果然摸到个凸起的机关。
“咔哒”一声，井壁滑开个暗格。里面端放着面铜镜，镜面蒙着层人皮般的薄膜。宋明远刚触到镜缘，整口井突然沸腾起来！井水变成血红色，无数纸灰从水下涌出，在空中组成一张巨大的人脸——
“终于...找到你们了...”人脸发出赵归真的声音，空洞的眼窝盯着上方的沈青鸾，“娘子...吉时将至...”
沈青鸾颈间的玉符突然炸裂，与此同时，宋明远拼尽全力将铜镜掷出井口：“青鸾！接住！用你的血——”
人脸发出愤怒的咆哮，血水暴涨。宋明远被卷入漩涡的最后一刻，看见井口的沈青鸾割破手腕，鲜血滴在铜镜上，镜面顿时迸发出刺目的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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