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玄幻小说 > 衍星迹 > 第一百七十七章 浮生渊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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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云漫天,看不见一点星辰。只听得夜风如刀,刮得崖顶丛草呼啸。

赵水盘坐许久,也没等来人送一碗饭、一口水,已不知自己是中了迷药没力气,还是饿得。洞穴里的诵经声早在天光暗淡时就停了,赵水听到一行人走动的声响,而后洞穴归于寂静,应该是那些教众散去了——

独把他遗落在这里。

索性身体散了架,斜靠在石壁上,一手抱膝随意蜷缩着,一手拨弄门上的石锁,沉甸甸的好不结实。

“老天啊。”赵水仰脖喊道。

付铮和靖泽兄现在应该已经到临渊城附近,开始商量攻城对策了吧;老苏定然已和散落的叛贼队伍交过几次手了;留在都城里的人,应该也都各自忙活。这些天来,竟未收到一句问候自己的传信,当然,自己也没给任何人传,免得打扰他们忙活,也让人觉得他空来浮生渊晃荡了。

可现在,他多希望自己能恢复传信星灵的力量。可手上发力,却只能传语到头顶空中而已。

“哒哒……”

有脚步声。

赵水陡然坐直,贴在小门旁屏息听着。

是白日的面具男,举着根蜡烛,手里似乎提着什么东西。赵水刚有些宽慰还好有人记得给他送口吃喝,却不想从那人篮子里掏出来的,竟是个手炉。

这手炉冒着烟,熏香的气味和红袍道师身上如出一辙。面具男用钳子夹着它从门栏的缝伸进来,在赵水面前晃悠一圈,又收回去放进了篮子。

“……”赵水无语。

竟又给他施迷香,还这么堂而皇之地。真是个邪门儿教派。

眼见面具男转身要走,赵水顾不上骂,连忙喊道:“诶,大哥!”

面具男停下脚步。

“大哥。”赵水好言好语地说道,“在下实在口渴,可否弄点水喝,那个潭池里的水也可。”

“这个……”面具男犹疑道。洞口太低,赵水只看到他的双脚来回走,像是在找什么。很快,一块石片“嗖”地飞进来,砸在赵水脚边的墙根上,伴随着面具男的嘲弄声:“渴了,就自己割点血尝尝。”

然后他得意地哼着小调,迈着轻快的脚步声走远。

赵水握拳咬咬牙,仰头看天才将怒气憋回去——当然,他也没什么力气发怒。

老天啊,还有更倒霉的么……

新吸入的迷药将赵水恢复的几分气力再次散去,它的毒性就像无数细小的锁链,缠绕在他的经脉之中,将他体内原本奔腾如江河的灵力死死地禁锢住。

远处传来狼嚎,风声更加猛烈。

或许是老天听到了他的心声,也不知是可怜他,还是觉得此刻的他还不够倒霉,“啪嗒”一声,在赵水额头砸下一滴雨。

赵水瞪大眼睛,看着头顶和洞中无异的漆黑夜空。

“啪嗒、啪……”

豆大的雨滴接二连三地落入反思石室中,很快拥挤得如倾盆之水,从头顶泼下。

这下,赵水不会渴了。

足足一夜,老天都格外“照顾”赵水,时不时地路过一场雨来“浇灌”他,让他的衣衫湿了干、干了湿,却避无可避。

直到赵水已经麻木得不动弹,洞顶才雨过天晴、升起太阳。

洞中的诵经声一早便开始,缓慢平稳得像是咒语,念得赵水头痛。头顶的阳光从东边移到西边,晒得赵水浑身发热,却不住地打寒战。他试着抬起发酸的手臂摸摸额头,才发现自己发烧了。

“诺。”门缝塞进来一块馒头,掉在地上。

赵水张张嘴,口中干得一时发不出声,便索性不说了。

第二夜。

今夜的星辰格外稀疏,像是被人随手撒了一把残渣,零星地挂在墨色天幕上。偶尔有微弱的星光闪烁,也很快被流动的云层吞没。

赵水头昏脑热,呆呆地望着天,心内却是清醒的。

许久许久,他无神的双眸忽而闪动了下。

那些游离的、破碎的星芒,从来都不起眼,赵水也没有注意过。毕竟它们在寻常的星门人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太过稀薄,太过杂乱,根本无法用于修习汲取。但此时,对于无力寻助的赵水,却是唯一可以利用的一方夜空。

比起哀求他人或是坐等宰割,它们是可以尽力一试的最佳选择。

“既然体内无灵……”他喃喃自语道,声音干哑得不成样子,“老天啊,就再帮帮我。”

赵水强撑起身体,盘坐成五心朝天的姿势,意识如同细丝般向天际延伸。平日里修习,星门弟子都是以自身灵力为引,如同用鱼钩垂钓,将星辰之力一点点拉入体内。

但他现在连鱼线都没有。

他只能尝试最原始的方法——敞开自己,用自己可以调用的那点灵力编织成一张渔网,撒入空中,等待那些游离的星光偶然落入。

起初,什么也没有。

他的星灵在虚无的夜空中飘荡,偶尔触碰到一丝星芒,却转瞬即逝。那些破碎的光点太过微弱,甚至无法在他的感知中停留。

直到黎明前。

一缕几乎察觉不到的星光,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轻轻落在了他的“星网”中。

丹田微动。

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丝能量,却让赵水浑身一震。他的丹田——被迷药束缚着的空缺之处——竟然将这缕星光之灵完整地留存下来。

没有逸散,没有消融,就像一滴水落进了干涸的沙漠。

又是一日烈日当空。

赵水的嘴唇已经起皮干裂,汗水刚渗出就被阳光和身上的热度蒸干。自昨日送了个馒头再无人过来问津,他的胃部痉挛着,像是有一把钝刀在慢慢搅动。

但更痛苦的是精神上的折磨。

引星的过程如同在沙漠中寻找散落的金沙。他需要每时每刻都全神贯注,稍有不慎,就会错过好不容易捕捉到的一丝星光。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眼前时不时闪过黑斑,那是身体向他发出虚弱的信号。

第三夜。

第四夜。

直到第五夜,情形有了一丝变化。

随着越来越多的散星灵力在丹田内积累,身上也退了烧,赵水觉得自己的感知变得敏锐起来,网罗到的星能也逐渐变多、速度变快。

这个狭小深邃的石室虽窄,却正好可以将捕捉到的星灵汇集起来,增强体内的吸收。而且石面间似乎隐隐有种吸力,正随着他星力的积攒越来越明显。

第七夜,月隐星沉。

赵水的意识已经模糊,全凭本能维持着修炼姿势。那些原本杂乱无章的星芒,在虚空丹田中竟然开始自行排列,如同破碎的镜片重新拼合。每一缕星光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就像无数细小的铁屑,在磁场的引导下逐渐排列成有序的图案。

他的体内,一场蜕变正在发生。

突然——

“咔嚓。”

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脆响从体内传出,仿佛某种枷锁被打破。

赵水猛地睁开眼睛。

他的瞳孔中倒映着整片星空——不是头顶那片残缺的夜空,而是他体内正在成型的星图。迷药的作用不再,丹田中已经化作一片微缩的宇宙,无数星光在其中流转。

更惊人的是,这些星力正在与天际星辰产生共鸣,那些原本毫不相关的星辰之力,此刻竟然主动向他涌来。彼时,已不是赵水在漫天地讨要借用星光,而是满天星辰在回应他的召唤!远在他处的付靖泽像是也感受到了这异变,星体之力自天边涌来,同时带来他的传信——“其遇险乎?”

“轰——”

赵水来不及回答,一道星辉自天灵灌入,在洞内炸开白光,他的身体瞬间被银光包裹。洞顶岩壁被震得裂开,细小碎石悬浮而起,在他周围形成一道旋转的星环。

昭星阶的屏障,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当晨曦的第一缕阳光洒落石室时,赵水缓缓站起。

他的皮肤上还残留着淡淡光纹,随着呼吸若隐若现。指尖轻抬,一缕凝如实质的星光缠绕而上,化作他心中所念的飞刃模样。

“原来,这就是昭星阶。”赵水心道。他只知昭星阶可召唤其他天星协助自己的星体,却不想还有化灵为刀的能力。

内室中。

黑红纱幔将一圆石床轻轻裹住,一阵风吹来,引得纱幔微微晃动。

床上之人陡然睁眼。

“谁?”韩道师问道。

侧过头,烛火摇曳中,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立于几丈之外,隔着帐纱岿然不动。

韩道师心内一阵惴惴,抽出枕下菜刀甩了出去。刀风逼开纱幔,她紧随其后跃身而出,向那黑影劈掌而去。

黑影动如闪电,眨眼间便移身躲过,闪身到她身后。这身形犹如鬼魅,让人骇然。

韩道师立即踏墙而返,还欲再抛出一刀,却在看清烛光下的面容时,停了动作。

“竟是你?”她惊讶道。

“反思室中实在饿得紧,出来找口吃的。”赵水勾嘴笑道,环视四周,“道师专修少欲,这里竟一点吃的都没有。”

讶异之色很快从韩道师的脸上散去,她松懈身子,将手中的刀往旁边桌上一扔,而后抬起兰花指抚了抚散落的长发。

“是反省室,不是反思。省,审视也,是置身事外看自己,非沉溺自身,单单思虑,毫无用处。”她说道,转身去抓衣架上的红外袍,穿上之前,先回眸朝赵水抛了一眼,“中了迷香挨饿七日,却能自己出来,你还是第一个。呵,真不愧是新晋的少宰大人。”

少宰?

“你认出我?”赵水微微侧头,问道。

“少宰俊朗不凡,这气质哪是寻常凡夫俗子可比。”韩道师坐到梳妆台前,对镜贴唇梳发,说道,“更何况,你手中的陨链‘陌听’,还是出自我公公之手呢。”

听她提及陨链,赵水上前一步道:“陨链在哪儿,将它还我。”

韩道师在镜子里瞧他一眼,笑了。

“看来你很重视此物,陌听有你这样的主人,也算物尽其用了。”

赵水没理会她的话,闭目起掌,很快,被锁在角落木柜的陨链受到感召,腾空而起,在柜中直翻腾。而后柜面“嘭”地破开,陨链从柜中飞出,直直地插入赵水掌中。

“你得赔我个柜子。”韩道师冷冷道。

“你从我口袋里搜刮的银两足够了。”

“钱财乃身外之物,本道师哪里缺。倒是你,少年英才,长得也不错,不如留下来陪我可好?到时候别说‘陌听’,怎样好的兵刃我都有。”

此人喜怒无常,赵水不愿与她多做纠缠,直接了当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此处?”

“我也想问,你堂堂少宰,不在都城谋高官厚禄、也不去临渊都挂个战功,来我的地盘做什么?”

烛影忽闪,赵水眨眼间便至韩道师身前,逼得她倒身后退,直抵墙壁。

陨链交叉,将她牢牢禁锢在墙上。

韩道师的脸上笑怒交织,说道:“你轻功不低,星力也厉害,连我特制的迷药都能躲过。看来星门之中,也不全是无能之辈。”

“还是不如韩道师的刀法。”

“这样对一介妇人,郎君好生霸道。”

赵水给陨链加了几分力,说道:“还请回答我的问题。”

“好,我说。”韩道师皱眉嗔怒道,“下手轻些,你弄疼人家了。”

赵水眉间一动,别过脸,手上松了力道。

韩道师揉揉被勒疼的肩膀,走到桌前,拿起他手中菜刀,说道:“知道我最擅长什么吗?”

刀光一闪,墙上的蜡烛被整齐地削成两截,上半截缓缓滑落,却未熄灭。

赵水不言,但心里由衷赞叹她的刀法。

“我丈夫是个铁匠。”韩道师抚摸着菜刀,眼神恍惚,声音也轻柔了下去,“他是有名的铸剑师,为江湖和星门做过不少出色的兵刃,还被特批为星城军队铸造兵器。”

“有一次,我们接了星门的一笔大单,制成之后,找镖局运送。我丈夫为了赶时间想抄近路,便从浮生渊附近的小路走,可是,大量的铁器和押运队伍,竟在一夜之间突然消失了。那次意外,让我失了丈夫、家破财亡,可星门却以怀疑我们监守自盗为由,不仅不调查,还使得我丈夫的声名一落千丈,江湖上再查无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