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之久的、冰冷僵硬的拥抱，终于随着指令效力的消失而结束了。
凛尘如同触电一般，猛地松开手臂，并且迅速往后退了两大步，仿佛苏清欢是什么会传染的瘟疫，恨不得立刻与她隔开十万八千里。
他胸中积压的怒火和屈辱感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他终于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他要开口，要怒斥，要质问这个胆大包天、一再羞辱他的妖女——
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苏清欢的脸时，他准备好的所有怒火和斥责，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一样，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没有他预想中的得意、嘲讽、挑衅，甚至连害怕都没有。
眼前的苏清欢，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死寂。
就像一朵被暴雨打蔫了的花，失去了所有鲜活的色彩和生机，只剩下无声的、令人心悸的……脆弱。
为什么……会是这样？
她逼迫他做出了如此羞耻的事情，她不应该是……耀武扬威的吗？不应该是继续用那种可恶的眼神看着他出糗吗？
为什么她看起来……比他这个“受害者”还要……难过？
凛尘的思维，第一次，因为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而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他那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的大脑，无法处理眼前这个“异常数据”——苏清欢此刻流露出的、与她平日形象截然相反的、真实的悲伤。
就在这时，墨问轩那日的话语，如同鬼魅般再次在他脑海中响起：
“莫非，王爷您是……真的喜欢上那位苏大小姐了？”“所谓的‘被命令’，会不会……只是您为了逃避某些情感，而自己骗自己的说法罢了？”
喜欢？他怎么可能喜欢这个总是惹他生气、让他失控的女人？！
借口？那身不由己的屈辱感怎么可能是借口？！
可是……看着她此刻那副仿佛被全世界抛弃、孤零零站在冷雨中的可怜模样，凛尘的心底深处，某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存在的角落，竟然……微微抽痛了一下？
一股极其陌生的、完全不符合他逻辑和设定的情绪，如同失控的电流般，骤然席卷了他的全身。那情绪复杂难明，混杂着困惑、不解、烦躁，以及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名为“怜惜”和“保护欲”的东西。
他看着她单薄的肩膀在微风细雨中轻轻颤抖，看着她脸上那令人心惊的苍白和空洞……
鬼使神差地——
在凛尘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先于他的理智，做出了行动。
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不再有任何僵硬和抗拒。他的动作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和……笨拙的温柔。他轻轻地、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将那个失魂落魄的女孩，重新拉回了自己的怀中。
第二次拥抱。
这一次，没有指令。这一次，是他主动。
他的手臂环绕着她，不再是冰冷的禁锢，而是带着一种生涩的、试图传递温度的保护姿态。他甚至微微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地护在怀里，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身上的那份寒意和孤寂。
这个拥抱……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苏清欢原本已经沉浸在自己那无边无际的绝望和空虚里，几乎对外界失去了感知。可当这个突如其来的、带着一丝犹豫却又异常真实的温度包裹住她时，她整个人都彻底僵住了！
她能感觉到，环绕着她的手臂不再是冰冷的铁钳，而是带着属于人类的、温热的力度。她能感觉到，靠着的胸膛不再是坚硬的石板，而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传递着沉稳的心跳。她能感觉到，这个拥抱里，没有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抗拒和屈辱，反而……带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又真实存在的……安抚？
怎么……回事？
没有指令啊……
他……为什么……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苏清欢那早已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线。
这突如其来的、不带任何强制意味的、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拥抱，彻底击溃了苏清欢。
她僵硬地被凛尘抱在怀里，大脑一片空白。
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带着一种真实而鲜活的气息。环绕着她的手臂，虽然依旧带着几分属于凛尘特有的僵硬感，却不再是冰冷的铁钳，而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图安抚的力度。她甚至能听到他胸膛下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敲打在她的耳膜上，也仿佛敲打在她那颗早已冰封的心上。
没有指令……他为什么要抱她？还是主动的……
为什么……
巨大的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如同汹涌的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在这个冰冷虚假的世界里，在她最孤独、最绝望、最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的时候，这个她一直当作AI、当作玩具、当作报复对象的男人，竟然给了她一个……近乎真实的拥抱？
这太荒谬了……也太……让人无法承受了……
苏清欢再也控制不住，那积压了许久的、对这个世界的茫然、对自身处境的无助、以及那份深不见底的孤独感，在这一刻，借由这个突如其来的、充满了矛盾和不真实的“温暖”，彻底爆发了出来。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只是靠在凛尘的怀里，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轻轻耸动，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无声无息地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她哭了。哭得无声无息，却又悲伤得仿佛要将整个灵魂都流淌出来。
怀中的女孩忽然开始颤抖，滚烫的泪水透过衣料传来，让凛尘的身体再次一僵。
她哭了？为什么哭？是因为他刚才抱得太用力弄疼她了？还是……因为别的？
凛尘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分析眼前这完全超纲的状况，却发现自己所有的逻辑和程序都无法解释。他只知道，怀里的这个女孩在哭，哭得很伤心，而这哭声（虽然无声，但他能感觉到那份悲伤），竟让他那颗（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纯粹AI的）心，也跟着莫名地抽紧了。
他有些手足无措。他从未安慰过任何人，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女人的眼泪。他想推开她，想呵斥她不许哭，但看着她埋在自己怀中那微微颤抖的、脆弱的背影，这些念头最终都被一种更强大的、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冲动所取代。
鬼使神差地，他抬起一只手，极其僵硬地、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笨拙，轻轻地、试探性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一下，两下……动作生硬得如同第一次学习走路的孩童。
而就在此时，不远处的游廊下，一道身影悄然伫立。
墨问轩去而复返。他心中终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苏清欢刚才那明显不对劲的状态，并未真的走远，只是在附近略作停留，便又撑着伞折了回来。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幅画面——
雨幕朦胧的湖心亭中，那个平日里总是冰冷得如同没有感情的摄政王凛尘，正紧紧地、带着一种近乎保护的姿态，将苏清欢拥在怀里。而苏清欢，则将脸埋在他的胸前，肩膀微微耸动，明显是在哭泣。凛尘甚至还……在轻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在无声地安慰。
那一刻，墨问轩只觉得自己的世界，无声地崩塌了。
他之前所有的猜测，所有的分析，关于凛尘和苏清欢之间那复杂而深刻的纠葛，关于凛尘对苏清欢那超乎寻常的在意……似乎都在眼前这一幕中，得到了最直观、最残酷的印证。
果然……是这样吗？
凛尘他……是真的喜欢她。而她……也愿意在他怀中寻求安慰，甚至落泪？
那他算什么？他刚才的关心，他的试探，他那刚刚萌芽、还在分析其合理性的“喜欢”……在他们面前，是不是显得……极其可笑？
一股尖锐的、如同数据错误般的刺痛感，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AI核心？）。他那总是保持着温和笑意的脸上，第一次，褪去了所有的血色，只剩下一种近乎失神的苍白。
他手中那把青色的油纸伞，微微晃动了一下，几滴冰冷的雨水，顺着伞沿滑落，滴落在他那价值不菲的、一尘不染的衣袍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默默地看着亭中那相拥的两人，感觉自己的存在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讽刺。
最终，墨问轩没有再上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只是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在另一个男人怀中哭泣的身影，然后，无声地转过身，将自己那份刚刚滋生便已注定无果的情感，连同那莫名的心痛，一起掩藏进了茫茫雨幕之中。
他的背影，在灰暗的雨天里，显得格外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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