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躺着的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蜡黄的脸上阴云密布，他已油尽灯枯，生命旦夕间便会走到尽头。
他浑身散发着尿骚屎臭味，身体已经和肮脏的被褥粘连在一起，
我点上艾草，不紧是为了驱散这股味道，更是让面前的老人濒死前减轻一些痛苦。
他微微睁开眼，极力做了个表情，布满老人斑的脸上看不出来是微笑还是讥笑，抑或是其它表情。
他的声音干哑如枯枝，没有一点水分。我时时能感受到他只出不进的残息。
居士，你别看我现在这副摸样，我当年那可是辉煌过。
我是我们市里最早一批用大哥大的老板，那个年代热烈奔放浮华而又真实。人们可以明晃晃的抒发自己的狂妄和野心。
“我要当老板！我要挣大钱！”
“我要盖洋楼！我要娶媳妇！”
那是真正人靠衣装马靠鞍的年代，看一个人的穿着就能断定他的穷富。我穿着不太合体的西服，戴着一条丝绸领带，脚上一双锃明瓦亮的鳄鱼皮鞋，手里举着大哥大，到哪里人们都恭敬的喊我一声‘吴老板’，那真是特有面。
可我啊，我用第一部大哥大砸死过人，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至今心里难安，这个秘密我不说真就要带进棺材了。也不知道下去能不能遇到那冤死的鬼，哎——下辈子我也让他砸死我一次，算是补偿他把。
我靠着倒买倒卖五金件，不锈钢盆铝壶发家。赚到第一桶金后，我在五金市场开了个小门头，在郊外租了间仓库放货物。那个时候我单身一个，天天一包劲，不知道苦不知道累，吃住都在门头。
有一天晚上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店里似乎有脚步声。根据经验我明白是来小偷了。上世纪九十年代社会治安没有现在好，小偷小摸盛行，骗子神棍多。
我从柜台后面悄悄起身，随手摸起行军床上的大哥大拿在手里。那小偷径直来到柜台前，刚打开手电筒，看见窝在柜台后面的我，吓得一个激灵，手电筒掉地上，他转身要跑，我一伸脚把他绊倒，他爬起来要跑，我大哥大呼他头上。他叫了一声倒地上了。
“还想跑，等着进局子把！”
我打开灯，见那小偷趴地上，后脑一片血，我踢了两脚。
“正经事不干，当小偷。你说你干点什么不能吃饭！”
“起来，跟我去公安局，别装死！”
我又踢了他两脚，他仍然没动，我心里有点发毛，把他翻过来，他一脸死灰，我一摸，竟然断气了！
我当时呆了好长时间，不敢相信自己亲手砸死了人，后来手足无措，想过很多种处理方法，但我最终还是选择了自认为最利于自己麻烦最少的方法。
把他埋了！
我迅速关了灯，把他装在麻袋里，绑在摩托车上拉到郊外树林里埋了。
也可能是心里难安，埋之前我鬼使神差的打开袋口，余光瞟了他一眼，他很年轻，瘦瘦巴巴，不过十八九岁，他似乎猛地睁眼看了我一眼，我吓得浑身哆嗦，跌坐在地，赶紧扎上口袋，匆匆填上土，移过来一棵树，又盖上枯枝烂叶。
那片树林离我租的仓库不远，我偶尔会去哪里远远瞄上一眼，那棵树长得比别的树粗大茂盛。
那个年轻人的样子深深印在我的脑子里，后来随着我越来越忙慢慢淡了，我以为这道坎已经过去了，随着年龄的增长竟又越来越清晰。可我始终没有勇气去把他挖出来。
人年轻活力足时并不把生命当回事，随着我年龄越来越大，生命逐渐流逝，我才感到生命的可贵。或许当时我第一时间把他送医院，能把他救过来......
后来，我的生意越做越大，自己弄了几台机器，建了个小作坊，做锤子，扳手，螺丝刀等，刚开始在国内销售，那个年代市场繁荣，供不应求，有时候客人下单，两三个月交不出货。
后来建了五金工具厂，成了规模，一家外贸公司找到我，我就开始给代加工，无意间了解到他们出口的价格竟然翻了好几倍，我就决定自己做外贸，招兵买马，很快业务就做出来了。国外客户信誉好回款快，我再也不用为钱发愁了，钱像流水一样淌进来。我从几十万积攒了到了一百万，五百万，疏忽就到了一千万，一亿，两亿......
我的工厂越做越大，开始野蛮式扩产，再扩产也跟不上市场增长的速度。
那个年代真好啊，只要你胆子大肯干钱就像开闸一样哗哗来。真像他们说的，站在风口上猪也能发财。
我开着桑塔纳，拿着大哥大，夹着皮包，后面还跟着个风情万种的秘书，别提有多风光了。
我是一个时代的产物，上个世纪末的宝，现在成了二十一世纪的垃圾，哪哪都被嫌弃，被厌烦。
我被送到康养院来了，当然住的是超级豪华养老院。
我刚来康养院时也风光过，因为我有钱，把里面的工作人员上上下下都打点了一遍，谁不喜欢钱呢。
有个四十多岁的医护经常半夜到我房间，她知道我图什么，我也知道她图什么。
可我的掌控力越来越小，在康养院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我又被打了！
我以前可是拿大哥大的人，现在却只能用最低等的老人机。我两眼昏花，哆哆嗦嗦一个一个寻找他们的号码，我打过去，他们要么不接要么开会要么出差，没有一个关心我。
我的财产慢慢被妻子，情人，孩子，私生子吞没瓜分，当我拿不出钱的时候，遭到了护工的嫌弃辱骂，被打也是常有的事。
我一手建立的公司就这样被这些人慢慢弄没了，他们哪里知道什么是连轴转什么是心力交瘁!
有一次因为一笔十五万的贷款我一夜愁白了头。眼看着机床订好要发货了，银行贷款迟迟下不来，我给了五千的回/扣才总算批下来。
他们只知道享受，旅游，派对，奢侈品，高端酒会。想当年我刚开始创业的时候，不知道白天黑夜，累了躺在床板上就睡，饿了泡碗面喝点矿泉水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