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男孩。他和他的爸爸妈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小男孩五岁那年发现卧室天花板有裂缝,就在月亮形状的夜灯照不到的角落,像根发霉的豆芽菜弯弯曲曲爬向吊灯。
那天晚上妈妈的塑料珍珠耳环滚到他的床底。他因为个子小巧而钻到床底帮妈妈找耳环。当他从床底出来时,他看到了天花板的裂缝。小男孩没有为屋顶会塌下来而感到恐惧,反而对“裂缝是不是爸爸每次关门很用力而震开”感到好奇。他将裂缝指给妈妈看,但妈妈却说没有看到。
于是他对裂缝的好奇心越来越重。
每次爸爸很重关门时,他总会躺在床上仰着头数那道裂缝分了多少个岔,有没有新生出一条来。
或许数到第一千根的时候,屋顶就会塌下来。如果屋顶塌下来,谁会死掉呢?
他不想妈妈死掉,他爱妈妈;他也不想要爸爸死掉,他也爱爸爸。如果一定要死的话,那就他死掉吧。
可惜裂缝没有生命,不会像他一样长大,在房屋拆迁前永永远远是5根10岔。他赴死的夙愿终究没有实现。
新家没有月亮形状的夜灯,而是一个像太阳一样的圆的灯挂在他房间的天花板上,发出温暖的橙黄色光芒。天花板是一片雪白,再也没有裂缝。
十岁生日那晚的雷声特别响。妈妈带回来一盒精美的贴着法语标签的曲奇饼干。每一块饼干都像金子一样黄灿灿的,每一块饼干都被装在带花边的小白纸托里。铁盒上印有凸起的星星浮雕。可杏仁与黄油的香气太像童话里巫婆的诱饵,小男孩没有发现她左手无名指空荡荡的。
第二天,妈妈便不见了。不过妈妈送给他的饼干让他知道:消除痛苦的方法除了睡觉还有美食。
他知道妈妈不是离开了,妈妈只是在进行一次漫长的旅行。终究会有一天,妈妈会带着满满的纪念品和微笑回来的。
小男孩的爸爸不会讲睡前故事,也不像妈妈那样耐心地辅导作业。爸爸唯一能做的,满足他的,就是用钞票让他去买吃的。
去买早饭,中饭,晚饭,还有零食。
小男孩每次都把肚子填的满满的。那种饱腹感,让他总会想起了那个曲奇饼干的夜晚——他也是肚子撑撑的。
因为喜欢吃东西,他后来就变成了一个小胖猪。如果仅仅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胖猪,还会有好多小朋友和他玩,可他偏偏是一个成绩非常好的小胖猪。可他偏偏是一个成绩非常好的小胖猪。每次考试发成绩单,他圆滚滚的身体总能挤到红榜最前面。
课间操队伍里少了喊他一起捉迷藏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后排同学戳他后背:“喂,把你的数学卷子借我抄抄?“
有天放学,他抱着满分试卷经过操场,听见树荫下几个同学窃窃私语。
“就知道死读书的胖子。”
“听说他书包里装的都是零食。怎么考得这么好?”
书包里的巧克力饼干包装袋突然发出窸窣声响,他慌忙捂住,却还是被路过的风掀翻了试卷。纸片像白蝴蝶般飘向沙坑,正巧落在踢球男孩的脚下。
“优等生的卷子也会飞啊?”男孩眯起眼睛,故意用球鞋碾过工整的字迹,“要不咱们玩个新游戏——谁能把卷子踢进篮球框,胖学霸就请全班吃冰淇淋!”围观的同学哄笑起来,有人捡起石子开始计数,有人跟着起哄。他蹲下身想捡卷子,圆滚滚的肚子却卡在膝盖中间,指尖怎么也够不到被泥土弄脏的纸角。
暮色渐浓时,他攥着皱巴巴的试卷往家走。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影子里的小胖猪耷拉着脑袋,连平时甩得欢快的尾巴都蔫蔫地垂着。
突然,他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塑料袋碰撞的叮咚声。
“等等!”
一个小女孩举着他的科学笔记本说:“你的本子掉在花坛边了,我怕被露水打湿......”她注意到他眼眶泛红,从兜里掏出块水果硬糖,“别理他们,上次你教我解的数学题,老师都夸我啦!”
月光爬上砖墙时,两个小小的身影坐在台阶上分享糖果。小胖猪的尾巴又开始轻轻摇晃,他从书包里摸出珍藏的草莓饼干:“其实我书包里,也有专门给好朋友留的零食哦。”
“后来呢?”
虞珠璠斜倚雕花贵妃椅,丹蔻轻点扶手,尾指挑起漫不经心的弧度。暖黄壁灯在她眼尾投下半弯阴影,垂落的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晃,
“后来呢?”
尾音裹着茶香漫开,像张无形的网。
“后来小女孩没多久就转学了……你觉得他们还会再见面吗?”
“儿童视角叙述,开放式结局。邹总打算是用这个故事来向我赔罪吗?”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虞珠璠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褪色的水果硬糖包装纸,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故事倒是有趣,赔罪用童话,邹总这手段倒是新鲜。”她将包装纸随意丢进垃圾桶。
邹砺握着温热的奶茶杯,指节泛白。玻璃杯底压着泛黄的笔记本,边角还粘着干枯的桂花,扉页的“虞虞专属解题秘籍”字样在灯光下忽明忽暗。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把杯子往她面前推了推:“尝尝?你以前最爱草莓味。”
“是吗?”虞珠璠漫不经心地端起杯子,浅抿一口便放下,“不过邹总记错了,我更偏好巧克力味。”
窗外传来孩童追逐的笑声,邹砺望向暮色里嬉笑跑过的扎马尾的女孩,恍惚间与记忆里的身影重叠。
风卷着桂花香涌进茶室,吹散了茶几上未写完的童话手稿。虞珠璠弯腰去捡飘落的纸页,发梢垂落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邹砺伸手的瞬间,她已利落地将纸片拢好,指尖不经意擦过笔记本上熟悉的字迹,却只是轻笑:“邹总的道歉我心领了。下午茶不错,只是最近编辑催稿催得急,不再打扰了。”
暮色渐浓,茶室里的光影一寸寸暗下去。邹砺看着她将手稿整齐叠好,唯独那张写着“未完待续”的纸被单独抽出,轻飘飘落在垃圾桶里。临走时,虞珠璠在门口驻足,回头时眉眼弯弯:
“故事不错,只是现实里,错过的人大概很难再遇见。”
门被轻轻带上,邹砺望着空荡的座椅,终于捡起垃圾桶里的纸片。背面不知何时多了行娟秀小字——“其实我早就认出你了”。
墨迹未干,在最后一笔处晕开小小的圆点,像极了那年她偷偷抹掉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