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我和江雪吟在书房中已经抄写了三遍家训,说抄也不对,是把之前抄好的再找出来做个幌子。
不知道江凌天又做了什么,反正天黑了才赶来书房,推门时带进一阵裹挟着夜露的风。
“都过来。”他声音沙哑,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皮纸,我心头猛然一跳,这不是陈檀延给我的那一张吗?只不过那张残破,这张是好的。
江雪吟面不改色的接过,在灯光下缓缓展开。
皮纸上用红色颜料勾勒出鲤鱼洲的地形,寒潭位置被朱砂圈出,旁边密密麻麻写满小字。我的目光落在‘蛟目瞑’三个字上。
“徐家要的不是新娘,是能让蛟龙沉睡,抽出玉髓的祭品。”江凌天突然划破掌心,血滴在皮纸中央的蛟龙图案上。
血珠渗入皮纸的瞬间,整张图开始蠕动,墨迹重新组成新的画面;寒潭里有锁链,锁着一个女子,和江雪吟有七分相似,颈间带着半枚鱼形玉佩。
江雪吟的呼吸陡然急促,我一把扣住她颤抖的手腕,铜钱项链烫得惊人,有人又在窥探我们。
我装做整理鬓发,顺势将星石手链滑倒掌心。
“三百年前……”江凌天突然掐诀封住门窗,声音压得极低,“苍山漠王庭君主本姓王,却不知道哪来的异世之人顶替了……”
“那异世之人活了一百二十余年,确实很多地方在他的治理下好了很多,但这人暴政,常常发动战争。愿意谈和主动归顺的还好,不愿意的,多被屠戮殆尽。”江凌天长叹一口气。
“最开始江家是有双生子的,但是因为那人说双生不祥,必出大殃。”
“最开始我们也配合着,直到发现他们用活人饲蛟,所谓的双生子不祥,是为了拿江家……”说到这,他愤怒得往书桌上砸了一拳。
“说白了就是江家血脉的特殊,还有功法的特殊吧?”我接上话,从另一侧掏出一本杂记,上边多是民间流传的故事,但确实有可信度。
“后来江家被打压的不行,干脆跑到了鲤鱼洲,好不容易安稳一点,徐家又跟那边接上线了。”
我盯着皮纸上浮现的图,丝毫不顾及我的行为究竟多反常。至少我去跟徐阳一对一,杀死他的概率比让江雪吟去高得多。
再说了,江雪吟给他搞死,那江家怎么办?
“这件事我去办吧,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你们就说是异世之人夺了舍,影响到了江家。”话音未落,书房的门窗突然炸裂,碎木飞溅中,十余只淬毒的弩箭破空而来。
江凌天猛地将皮纸塞到我的手中,转身时宽袖卷起罡风,箭矢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只是,这一下就像是警告,过后却什么都没再发生,只是破碎的门窗和箭矢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们,这里,有的是人盯着我们。
我捡起地上的箭矢,在手中把玩,箭尖泛着幽蓝的光,在烛火下显得格外阴森:“徐家这是等不及了?”
“行了,你们也别阻我的富贵路了,把玉佩交出来吧。”我淡漠的擦拭着匕首,盯着面前的二人,声音发沉,“别以为你说这些,我就会信,与其盼着你们给我这所谓的外室女找个好人家,不如我自己争一争呢。”
“你说是吧,父亲。”我浅笑嫣然,手中的匕首却狠狠送进了江凌天胸口,接着转动手腕。匕首刺入的瞬间,江凌天瞳孔微缩,却反常地握住我持刀的手腕往前一带,只不过看起来像是要把我推开。温热的血顺着刀槽喷涌而出,染红了我的手。
“父亲!”江雪吟的尖叫卡在喉咙里,不为别的,刚刚我下的药起作用了,她软软的坠落在地,像是明珠跌入尘埃,悄无声息。
手上的血迹被我随意擦拭在衣服上,江凌天还没死透,喉咙间发出咕咕的气音:“逆……逆女……”未尽的话语湮灭在我再次扎向他的血刃中。
“父亲安心去吧,毕竟我吃了这么久的苦,总得补回来吧?你们不给,我就只好自己拿了。”踹了踹地上的两具尸体,在他们身上都摸索了一遍,却一无所获,不禁让我有些恼火。
“徐少爷还不想下来吗?”
屋檐阴影处传来窸窣的声响。徐阳从房梁上翻落时,手上戴着一副特制的手套,恰好遮盖住手上已经滋生出的鳞片。
“江二小姐好手段。”他鼓着掌靠近,靴底碾过江凌天尚未冷却的手指:“连弑父都能面不改色,徐某倒是小瞧你了。”
我拔出匕首后退半步,让血珠顺着刃口滴落,浑不在意的甩了甩:“你也知道,我是异世之人。你不是早就调查过我了吗?”
“走啊,找玉佩去。找到玉佩后我跟你去寒潭,不然玉佩不全,怎么搞?”我突然轻笑出声,将匕首狠狠扎入江雪吟胸口,又往江凌天胸口补了几刀。不会补刀的凶手不是好凶手。
徐阳突然抬手,我下意识跳开,生怕他跟我一样缺德,扔出什么奇怪的东西。好在并没有,他只是想拿旁边书架上的东西,我定睛一看,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木盒子,打开后也没玉佩什么的。
“那你们那个世界,真的就像是前人所说,遍地都是强者吗?”幽幽的叹息伴着窗外传出的夜枭啼叫。
我不搭话,只是主动拉住徐阳的手往门外走去。去往祠堂的路上,见到了好几具残破的尸体,面不改色的路过时还能闻到空气中的腥臭味。
祠堂的铜锁在月光下泛着青冷的光。我割破手指将血抹在锁眼上——方才杀江凌天时特意藏在指甲缝里的血。锁舌弹开的咔嗒声惊飞檐角铜铃,徐阳的鳞片已经爬满了半边脖颈。
供桌下第三块地砖发出空响。掀开后是方寸大小的暗格,躺着半枚鱼形玉佩,莹润如月华。我正要伸手,徐阳的鳞爪抢先扣住玉佩,却在触碰瞬间发出烙铁灼肉般的滋滋声。
“果然需要江家血脉。“他甩着焦黑的手套冷笑,“你拿。“
玉佩入手的刹那,祠堂所有牌位突然剧烈震颤。供桌上的长明灯爆出三尺高的火苗,火光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姓名——全是三百年来死去的江氏族人。
“真好啊……”我打量着眼前的光亮,不由得意的笑出声来。不为别的,光是徐阳配合这一点就让我很满意了,总好过我还得动手灭门来的好得多。把玩着手中的玉佩,寒凉感顺着指尖从蹿上脊背,像攥着一块永不融化的冰。
我趁徐阳没反应过来,一把将他摁在了供桌上,脖颈间滑腻的鳞片像是在抚摸一条蛇。玉佩被我衔在口中,几乎贴到他的脸上。徐阳的竖瞳猛然一缩,呼吸不由得紊乱了。手中稍微用力掐着他布满鳞片的脖子,另一只手则尽可能的在他身上摸索。
夜风卷着纸灰盘旋而上,那些浮现在火光中的名字发出的呜咽。供桌下的暗格中缓缓渗出液体。
指尖摸到了一块温热坚硬的固体,用力将绳子扯断,从他怀中掏出了一块蛇形玉佩,我却不由得大失所望,放下他后询问到:“还有吗?这一块也对不上啊?”
“咳咳……玉佩是假的?”徐阳咳嗽了一下,鳞片又蔓延了一些,我想上前去拔一片下来看看,却被他避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折腾他他都没杀我,但还是走流程要紧。
“不是假的,只是不全,还差一块。”
“走吧,上寒潭看看。”没管后边已经火光燃起的牌位,伸手拉着他的衣摆,正要出门,地面却突然塌陷。
我们坠入一条由骸骨铺就的隧道。徐阳在坠落中撕开人皮,全身鳞片暴涨,尾椎刺破衣物伸出一条覆满骨刺的尾巴。似人非人,如同一只……拼接而成的蜥蜴怪物。
尖叫声被我死死压住,咽入腹中。之前收集到的信息,徐阳最恨被人当作怪物,一直讨厌别人小心翼翼又不得不靠近他的模样。他会克制不住暴怒将那些把他当怪物的人做成比他更奇怪的怪物。
身上的衣服被粘液腐蚀出缕缕白烟,好在只是几息间他便带着我安全落地。手上身上也被鳞片划出道道血痕。
我试图从他尾巴的禁锢中爬出来,却被勒的更紧了些,獠牙几乎贴上我的咽喉:“真可惜,本还想多留你一会呢。”
隧道尽头传来锁链晃动的声响,一阵阵雾气若有若无飘出,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味。我反手将手上的血迹抹到他的鳞片上,徐阳发出一声闷哼,尾巴又紧了紧。手中的鳞片看不太清,这里太黑了。我摩挲着把鳞片塞到他手里:“你看,我能治好你身上的这个,我之前就在书上看到过这种情况,你跟我去寒潭,我保证能治好你。”
“要是好不了呢?”
“那你就扒了我的皮,以我的模样活下去。”
“好。”
寒潭。
冷凝的水雾笼罩在上边,这次里边并没有太多的尸体。苍白的骨头比上次少了许多,只是依旧看着很吓人。这次不用我亲自上去点灯了,这里的机关就在枯骨中,被他随意踢了一脚,骤然亮起。
这时我才看清他现在的模样,似人,似鱼,似蛇……手臂上和腿上背上有鱼鳍,满身覆盖的鳞片,身后的骨刺尾巴已经收回了大半,但脊背上依旧有着几根尖锐的骨棱。
徐阳的竖瞳在火光下收缩成线,鳞片摩擦声像是无数把生锈的刀在互相刮擦。
“现在,证明给我看。”他甩了甩手上的血珠,那些液体竟像活物般蠕动着渗入鳞片的缝隙。
潭水突然泛起涟漪,我踉跄着起身,看到水面下浮起密密麻麻的手臂——全是历朝历代被扔下去当祭品的人。他们抓挠着潭底锁链,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
“别急。”我抹了把脸,将两枚玉佩妥当放置好,拉着徐阳一块跳入寒潭。冰冷的潭水瞬间漫过俩人头顶,深不见底的渊壑似是要吞没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