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认为，它的消失是人类做不到的事？”
“当然。”
无畏沉默不语，静等Z的回答。
“赫姆世界里的感知是如何运作的，脑机接口到底是如何运作的。一个人在物理意义上在肉眼难以辨别的时间内消失？达到光速，量子纠缠，当然可以。”Z蹲在电梯边缘，看着下方的深渊，似乎自己即将坠落下去：“消失不是过程，是一个结果，人类的科学是论过程的而非结果，因为结果是表象。光速？开什么玩笑，那么大的能量即便在它的体内，光速推进所产生的初始动能呢？量子纠缠？纠缠是一种交换，不是消失，不会连痕迹也消失！”
“我可不可以认为，你当时所看到和感受到的一切，是经过了你基本认知推理的。”无畏问道。
“那个人形生物出现的方式不符合已知的任何一种移动方式，这不是超级英雄电影，巨大的飞行动量所带来的降落不是轻轻的落地。”Z继续说道：“重力！赫姆引以为傲的技术，通过赫石的密度变化从而催化重力的对抗而导致引力在一定范围内的可控，可是那里当时没有赫石引起的引力场变化，地上的石子儿都没动。它消失了，它存在过的位置，方向，光线，在它存在的前后万分之一秒都没有任何的变化，就好像从未没出现过。”Z举起手臂上的精灵说道：“刚才这些，用精灵做最基础的计算一下便知。”
Z看到无畏笑了，即便无畏的那张奇怪的脸和那张狗嘴可能根本看不出他是在笑还是在龇牙，但Z确认他是在笑。
“走吧。”无畏说话的同时，空中传来巨大的嗡嗡声，那声音迅速接近，直到出现在面前的时候，Z的汗毛竖了起来，那是三只巨大的黄蜂，让Z既难以接受却又觉得有意思的是，黄蜂的腰背上，居然有座椅。无畏率先跳了出去，黄蜂轻松的接住了他，亲卫队长同样如此，Z看着这三只虫子，在两人的注视下，他硬着头皮跳了下去。
“该你了！”Z有些恼怒的说道，他还是不太喜欢无畏，觉得他有些魔怔。
黄蜂开始往那座浮空城市飞行，明明刚刚听到的翅膀扇动声很大，但坐在上面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刺耳，以至于他能听清无畏在那自言自语般的回答。
“你看到的是赫姆的历史。第一奇迹，你有很多问题，等到了我们边看边说，以及告诉你为什么要带你来这的原因。”
几人落到地上，Z看着眼前这些建筑物，瞬间有一种异样的抗拒感，这些建筑并不正常，他们好像有生命一般在微微的颤动，Z定睛看了很久，才发现这些建筑根本不是严丝合缝的，这些墙壁，岩石，玻璃，地面，它们就像被锋利的刀给毫无规则切开，却又藕断丝连的粘在一起，因此才会产生那种诡异的颤动。
“从我们走出电梯的那一刻精灵就已经失效了，如果不是波塞冬生物实验遗留的训化细腰蜂，每次来这可得花更多时间。”无畏走在前面，亲卫队长也跟在后面，而Z还在看着眼前的景象，倒是另外两人并无反应，看上去这理所应当一般。”
“这些建筑？”
“状态不稳定，它们处于维度的展开停止状态。”
维度？Z的脑子开始转向一些奇怪的方向，他停下了脚步。
“无畏先生，赫姆，是个游戏对么？”
“一直都是。”
自从上次的事件后，他开始有些大脑混乱，今天他才反应过来，这些天听到的东西，让他开始用一种异样的眼光审视这里。
“我要告诉你，接下来听的到这些，你不能外传，当然，你传出去没人会信，精灵也不会有任何的记录，你就用你的大脑去理解吧。”
随后，无畏开始了长长的絮叨，天空的阳光开始偏向一边，光色逐渐变化，是这个悬浮的城市在移动，模拟时间的流动，太阳的变化，但让人诧异的是，这对这些建筑好像根本没有意义。
“赫姆刚出现的时候，涌入了许多人，一个无人监管的法外之地。很遗憾我并不是第一批进入的人，但我也很庆幸，因为那时的赫姆并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一个真实的世界，真实到平平无奇，与地球毫无区别，这样的世界不过是短短一阵时间吸引了相当多的人进来，但也不过是一瞬间，那之后，赫姆的人急剧减少，几乎消失。”
“为什么？”
“那时被后人称为黑暗年代，不是字面意义上的黑暗。”无畏说道：“第一批来到赫姆的人在极短的时间便发现了这个世界过于普通，大陆，海洋，山川河流，花草动物与地球无异。初来者像是荒野求生一般，那种兴奋感让我这样的人也许能坚持更久，遗憾的是，大多数人并不会为这种感觉而有所感悟和停留，没过多久，这里的人非常默契的做起了一件难以理解却又合乎逻辑的事。”
“争斗？”Z下意识的想到了这个。
“你含蓄了。杀戮，合法的杀戮。在一个完全真实的另一个世界，没有了社会，道德，政府，自然，集体，个人，各种主义的束缚。生活呢？砍树造房子，食物呢？那时并不缺这些，至少大脑虚构的饥渴感并不让人害怕。”无畏看着Z说：“当人类自诩的文明思考方式全部消失的时候，只有最原始的动物本能才能驱使人类活下去，可这动物本能是虚拟且有瑕疵的，在这里探讨生存等等简直就是浪费时间，于是只有最后一件东西留了下来，欲望。”
Z看到远处有一座很高的塔，但那座塔在维度的失控之下，微弱的左右晃动着，像一根随着微风浮动的笔。
“由于大脑环境的完全模拟，人们可以在这里尽情的释放所有的欲望，性，无数的人在这没日没夜的滥交，失去了繁殖需求的性行为会怎样？多巴胺的狂欢。不用在乎疾病，不需要繁衍，性变成一种运动，像赌博一样，纯粹的游戏，感谢脑机接口吧，感谢埃拉斯。”
一些糜烂而骄奢的画面在Z的脑海浮现。
“遗憾的是，如同地球一样，这种刺激不久就让所有沉湎于此的人失去了兴趣，是意志和生物意义上的双重缺失，浅层的欲望随意满足的时候，深层的欲望就会寻求替代，人脑对刺激的认知，会随着不断的刺激体验而丧失奖励反馈，人们失去追求，迫切的在这个法外之地寻求更加能够满足他们的存在，于是，人们理所应当的操作。”
“药物。”
“你在开玩笑？”无畏没好气的说道：”在赫姆没日没夜的放纵，谁会抽空造出吗啡？去森林找致幻的蘑菇？”无畏平静下来：“争斗啊，终究开始了，从互殴到战争的升级，好笑的是在局势愈发的混乱而狂暴之前，人们还有部分团结的小集体，然而当这争斗发展的越发残忍而理所应当的时候，人们似乎意识到了，这不是在为了争取什么而伤害对方，而是为了纯粹的伤害。在这里，脑机接口并没有模拟出人类死亡的感受，当然我觉得很难模拟。那时的人们甚至没人像原始人一样去造武器，他们抡起了自己的拳头，指甲，牙齿。。。痛击敌人的心脏，刺穿敌人的眼球，撕咬敌人的耳朵，而敌人可以是任何人。我喜欢称其为逃杀日”
“逃杀日？一天？”
“赫姆和地球的时间有偏差，那一天之前已经有部分人脱离或在赫姆死亡，但真正意义上的大面积死亡，一个地球日便结束了。”无畏的复眼诡异的眨动：“三千万人，最后就剩下了一两百人左右。记录在案的是，这一两百人并不是什么幸存者，他们随后便集体自杀了，声称这是个纪念。网路至今保留着逃杀日的故事，你没看过？”
Z听着这些匪夷所思的话，他难以理解的不是一天，而是三千万人，在这里，用手，用脚，用牙齿和指甲，可能有随手捡的石头，可能有旁边折下的树枝，三千万人用最原始的方式在一天内互相杀死了对方。
“这段往事后来还成了某些社会科学实验的案例，只不过慢慢都被删了，因为它似乎证明了某些不太好的事情。”无畏打趣的说道：“三千万只老鼠都不可能一天内灭绝，如果这三千万人是动物，那他们做的比动物可差太多了，可这三千万人却恰恰用最动物的方式消灭了彼此，你让地球上的人怎么看。”
Z沉默不语。
“从人们涌入赫姆到逃杀日，大概是100多个赫姆年的时间，无数的尸体一度让那块大陆成为可怕的坟场，当然如今早已成为了肥沃的土壤，变成城市的基石了。”
“城市？那无数的尸体在某个城市下面”
“这不是重点。”
Z不知如何去理解，三千万尸体能有多少？也许赫姆巨坑能装下。三人没有走任何弯路而是一条笔直的路一直走，正是对着那座塔，而他注意到另一个奇怪的情况，那就是这里没有看到一个人，联想到刚刚的尸体的画面，Z没有再想下去。
“在那之后赫姆只有少数的人会进入，这些寥寥无几的人在这里生活起来，大概是逃避现实人。总之，赫姆的一度成为了谈资和故事，无人问津。直到疯子们的进入，包括我。”
无畏没再说话，似乎在回味某些东西。Z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包括自己在内很多人也就是在那之后知道了赫姆，当这个游戏以一种新大陆一般的姿态出现在人们视野中时，人们称其为新星球，新社会，避难所，桃花源，甚至一个新的文明。一个名叫赫姆的文明在不存在于地球任何一处的地方诞生，有的人认为这种文明的诞生反人类的，有的人则认为这是人类发展的重要里程碑。
“这群疯子把为数不多的理性从地球带了过来，在短短的时间内，他们开始发展了起来，即便这个游戏世界没有任何非做不可的事。人们突然开始有序的生活，建造，发展科技，带着知性和智慧的人类不过花了些许时间，就把人类千百年的文明和科技积累在这里爆发开来。”Z操着回忆的口吻：“我都记得，从自己扛着被石斧劈下的木头，到看见赫姆的第一台发电机，似乎就隔了几天，真是一群疯子。。。”
无畏所说的这些，Z没有亲身感受过，但他猜想，看见人类在短时间内汹涌的发展起来，一定是一种难以表达的经历。
“那之后，陆续开始有新人加入，赫姆也开始迅速的扩大，不同于黑暗纪元，这些慕名而来的人是疯狂的科学家，知识分子，工程师，探险家，这些人让赫姆迅速的膨胀起来。一颗与地球完全一样的存在，成功的吸引到了它该吸引的人。然后就到了这个登场了。”
无畏指着Z手臂上的精灵。Z知道他说的是赫石，赫石被赫姆人发现是文明发展之后的事，或者说，赫姆巨坑早就被发现，但发现赫石和利用赫石，那才是赫姆真正意义上成为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文明和星球的原因了。
“赫石纪元，原谅我们今天可能没时间聊这些。毕竟不在我们今天要聊的话题里。”
“我以为你要给我把历史课题讲完。”
“我很乐意，作为一名历史学家，考古学家，冒险家。我自在地球上就喜欢给孩子们上历史课，那时候在地球上研究历史和考古在当时已经是一件除了去给电影公司当顾问以外毫无意义的事情了。”无畏不知不觉的放慢了脚步：“挖掘出的东西不是在博物馆就是在拍卖会，甚至黑市。那些古迹不是变成了昂贵的景区就是成了电影拍摄的圣地，好莱坞的导演问我怎样才能让一个黑人成为阿兹特克人的神。陶器和人类的牙齿都不如价值连城的古墓和没被政府发现的石油。”
无畏在笑，嘲笑的笑。
“历史？考古？在这里有吗？”Z的困惑说出口，看着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高塔，有一个念头在他心里出来，但随后他觉得自己很蠢，一些思想在大脑种开始博弈。
“当然！不过我承认这不是我起初在赫姆的原因，探险也是我的乐趣之一！但从发现所谓的赫姆古代历史，到麦哲伦的建立，那是另一个故事了。Z先生，你脚下的这座城市便是赫姆存在古代历史的证据之一，我能理解你此时此刻的想法，一个游戏，一个虚拟世界，不论再怎么发展，也不过是对地球拙劣的模仿而已！”无畏指着塔说道：“你们都认为赫姆的改变是自赫石开始，但我看来，这里才是！”无畏越发的兴奋起来：“这里让一个虚拟的存在开始出现血肉！它有了过去！有了过去，它便同时拥有现在和未来！这才是赫姆真正意义上的伟大！赫姆就是从这里，从你的脚下开始，真正迈向了另一个与地球截然不同的时代！”
三人终于走到了中心广场，那座高塔从近处看更加的摇摇欲坠，可看那风化的石面却又让人觉得坚如磐石，但这不是让Z吃惊的；高塔周围围站着六座诡异的石像，每一座都一样，而这些石像，和Z看到的那个人形生物一模一样，Z意识到这可能就是他会被带到这里的原因，但此时此刻的Z根本没有去细想这些。
因为他看到了人。
他们奇装异服，是Z从来没见过的。
他们沉默不语，却步调一致。
他们对着石像跪拜，整齐的就像是排练过的一样。
最重要的是，Z这一路上明明没看到任何人，这才明白，这座奇怪的城市里的人，可能都在这里，Z突然反应过来，这座城市要模拟太阳的运作，并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因为这里有人生活，而这些人，在这里，在无声的重复着眼前的行为，只是那无声的沉寂太让人后怕。
“能说这个话的次数真的不多，但我还是要说！毕竟这座城市光是名字的翻译就花费了无数人的智慧，能对任何一个不知道的人来诉说，都是我们和这座城的幸运。”
无畏站在人群前，他格格不入的脑袋却和周围那些诡异的人群形成了一种奇怪的融洽感，但他与这些步调一致的人不同，他的兴奋早已从周身的每一个动作中流出，他高举双手，深深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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