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村头的树林里,两个人打着雨伞相对无言。
过了好一会,赵一凡才笑着打破沉默:“阳子哥,之前是因为啥呀,你爸为啥要打你,不会是因为我吧?”
“我复员了。”
夏秋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于是直接拿这个说事。
“啊……为什么呀,不是说再干四五年没问题吗,咋了你犯错误了?”
年前休探亲假,两个人偷偷约会时,夏秋阳说等下次休探亲假的时候,他们应该就可以结婚了。要不然女孩也不会轻易就范,给他的一些小心思和咸猪手得逞。
“出了点问题。”
夏秋阳不能说自己在部队上的遭遇,因为那关乎另一个女孩,面对这种事女人向来都是狭隘的。
“那你现在打算做什么?”赵一凡问道。
“先去西市找活干,我是正经厨子,不怕找不到活干,再说了,还有几个战友也在西市,可以帮忙找工作的。”
夏秋阳对找工作并不是太担心,他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
“我们的事怎么办,我都等了你八年了,同龄人早就嫁人了,为此我妈成天挤兑我。”
农村孩子成家都比较早,赵一凡比夏秋阳只小了一岁,的确算是不小了。说到这里,赵一凡往前走了一步,收起自己的雨伞,躲进了夏秋阳的雨伞下。
“你爸妈到底啥态度,同意没?”
赵一凡说着伸出手,就要抓夏秋阳的胳膊。
“……那个……一凡,你听我说……”
夏秋阳紧张的躲开女孩的手,然后结结巴巴的说道。
“咱俩的事……我爸妈坚决不同意,一提到这事,我爸就拿大嘴巴子招呼……要不咱们再冷静冷静?等我找了工作,再和他们商量?”
赵一凡的脸色顿时就阴了:“成天就是你爸你妈,你能跟他们过一辈子吗,婚姻是咱们两个人的事情,我才是能够跟你走到头的那个人。”
夏秋阳有些语塞,父亲的老泪纵横让他揪心不已,沉默了半晌才开口:“我……我总不能为了你,连爸妈都不要了吧?”
“你以前怎么不说要你爸你妈的话,现在眼瞅着要谈婚论嫁了,却离不开你爸你妈了,你耽搁我的时间怎么算。”
赵一凡直接就不乐意了。
夏秋阳没想到她会直接翻脸,诧异的盯着面前这张昔日自己最喜欢的脸。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咱俩那时候都还小,根本没有考虑过父母的感觉,虽说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但是生活却牵扯的太多。
孝敬父母那是传统美德,是做子女最起码的道义,咱们总不能为了自己的幸福,将两边父母的感受都不顾吧,而且现在我提前复员了,你觉得你爸妈还能同意我们吗,以前就非常的勉强好吧!”
赵一凡沉默了,因为两家的宿怨,她父母本来就不想她跟夏秋阳在一起,碍着他志愿兵的身份,这才勉强默认的,要不然也不至于成天给闺女张罗见面(相亲)的事。要说让她不顾一切的跟着夏秋阳走,她还真的没有这个勇气。
“你的意思咱们就这么算了?”
沉默了半晌,赵一凡冰冷的问道。
“我没这么说,我的意思咱们都需要认真的考虑考虑,冷静的想想,身为子女,若是连父母的感受都不顾,还拿什么在社会上立足,我不能抛却我的父母,你扪心自问,自己又能抛弃他们吗?”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夏秋阳觉得很压抑,给自己点了根烟抽了起来。
烟雾缭绕中,赵一凡终于叹了口气:“也许你是对的,人终究不能逃离世俗的牵绊,你觉得不能舍弃自己的父母,我也同样不能舍弃自己的父母和家庭,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各自冷静冷静吧!”
夏秋阳默默地点头,也许生活终将会教会人取舍,不管你愿不愿意……以他目前的状态,的确无法给赵一凡做出什么承诺。
赵一凡平复了下心情,换了个正常的语气道:“你不是打算去西市找活干吗,先把自己安顿下来,一个大小伙子,没工作也不是个事。正好忙罢(农村秋种后)了我也要跟小姨去西市打工,到时候等工作稳定了,我再去找你……”
夏秋阳沉默中点头,终究没有再开口。
第三天天不亮,他把几件换洗衣服塞进背包,在村子还没有彻底苏醒就踏着泥泞的村道出发了。
整个关中都在下雨,绵延秋雨落在晦暗的中部平原每一寸土地上,落在没有树木的山丘上,落在没有庄稼的黄土地上……似乎整个世界都充斥着一种湿漉漉的感觉,空气中淡淡的霉味总也挥之不去。
夏秋阳听着淅沥沥的雨声往西走,县城在正西方,西市又在县城的正西方,也许那又是一个梦开始的地方。
从县城到西市大概四十公里不到,有专门往返的大巴车可以乘坐,当时的车票是两块钱一张。
他没有进站,在县城外就被售票员簇拥着上了车,然后大巴车不厌其烦地在县城里兜了两圈,等拉满座后才摇摇晃晃地向西市驶去。
西市是一座千年古城,厚重的历史和文化氛围让它成为北方的旅游名城。经济觉醒的时代下,这座千年古城正在焕发着勃勃生机,现代都市的霓虹与厚重的历史氛围交相辉映。
夏秋阳一脚踏进城市之后,心情也随之活跃起来,这座正在觉醒的都市,就是他接下来寻梦的地方。
弟弟有些话说得很有深度,尤其是他借用谁的那句话,‘别人的屋檐再大,也不及自己有把伞’给了他很大触动。
进城打工不是他的目的,他要在这座繁华的都市拥有自己的事业。
复健路是西市最繁华的街道之一,几个大型商贸卖场也围绕着它而建,长途汽车站就坐落在这里。
根据战友提供的路线,夏秋阳在长途汽车站下车之后,需要再转乘公交车前往西市城墙以南的一条商业街。
因为附近都是大型商业圈子,轻工业、服装批发、大型茶叶商城、皮草商贸等等栉比鳞次,导致这里颇有些摩肩接踵之感。
密集的人流很自然地就滋生了一个不太体面、有损城市形象的行业……扒手。
大概是个老西市人,就经历过这种草蛋的事情,否则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老西市。
夏秋阳穿着崭新的海军水兵服,除了没有帽徽之外,军人的形象和气质犹在。
公交车进站,人群乌泱地挤过去,有的甚至都撵到马路中央了。
这时一个气质超然的美女进入了他的视线,她一手提着夏秋阳认不出牌子的手提包,一手拿着当下最显身份的大哥大。
因为人流拥挤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将大哥大放进手提包,下意识打算往旁边靠一靠,让过人流。
但是前后左右突然就多出了几个人,让她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夏秋阳看得真切,几个突然多出来的人目的性极强,就是眼前的美女,或者说是她的大哥大。
一把明晃晃的长柄镊子出现在一个黄发青年手里,他极其熟练地拉开女人的手提包拉链,然后镊子一伸一拉,大哥大就到了他的手里,紧跟着这家伙再次出手,一个红色的精致皮夹跳进掌心,然后两样东西都被他递到身后,另外一个带着刺青的手正要接住。
夏秋阳当时距离女人只有三五步远,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这种给社会主义抹黑的事情,怎么能在一个老兵面前出现,那是对他当兵八年的不尊重。
就在刺青大手要接住皮夹和大哥大的时候,一只铁钳一样的大手突然出现,居然给截胡了。
夏秋阳一把夺过两样东西后,没等做出第二步行动,黄发青年直接就怒了,和手上带刺青的同伴立刻围住了他。
“谁TMD的裤裆破了,露出你这么个草蛋玩……”
“啪!”
结果黄毛话音未落,就被一记大逼兜子狠狠地扇在脸上,力气之大直接把他扇得失去平衡,一头栽倒在地上。
夏秋阳最恨的就是嘴巴臭的,尤其是对方还是个小偷,这一记耳光根本就没留余地,黄毛倒地的瞬间,就觉得脸颊像是被大猪蹄子踩了,直接就肿胀起来。
刺青大手这时一拳捣了过来,夏秋阳一侧脑袋躲过,然后狠狠地一记掌刀砍在对方后脖颈上。
人体颈部神经与大脑中下丘脑和延髓相连接,也就是练武人所说的大椎穴,遭受重击后会使人短暂晕厥失去意识。
刺青大手遭到重击后无意识一头栽倒。事情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两个人被放倒后,人群才意识到打架了。
这时那个美女还不知道自己被偷了,正在事不关己加紧离开。
“美女等等,你就知道跑吗?”
夏秋阳叫道。
“你在跟我说话吗?”美女疑惑道。
“胸大无脑,被偷了都不知道吗?”
夏秋阳的话让女孩有些气恼,不过随即看到自己被拉开的手提包,顿时就明白了。
“谢谢你……”
女孩的话没说完,人群外就挤进来两个不三不四的痞子,这时黄毛也爬起来叫嚣。
“哥几个,绝不能放过这孙子。”
“狗日的多管闲事,废了他!”
“泥马的……牛槽里多出了一张驴嘴……弄死他。”
一个手拿匕首的家伙指着夏秋阳,嘴里不干不净。
女孩这时有些懵,被几个人渣围着,不害怕才怪。
夏秋阳见状,直接把大哥大和皮夹递给女孩,又推了她一把。
“躲开点!”
同时他取下背包,朝着拿刀的家伙猛的甩过去,然后在这货视线被阻的刹那,一记高鞭腿就狠狠地抽在其脖颈上。
“哎吆”
拿刀的家伙应声倒地,试了几次也没有爬起来。
夏秋阳根本不废话,一个箭步冲到黄毛眼前,一记上勾拳狠狠地打在他的下巴上。
“我擦,这家伙好像是练过的,去你丫的!”
黄毛被打倒的同时,最后一个家伙跳起来照着夏秋阳的腰上就踹了过来。
夏秋阳侧身后退,还是被踹在胯骨上,但是他同时一回身,一记响亮的耳光就扇在对方脸上,这货鼻子直接被打歪,两股鼻血汩汩地流了出来。
这下子场面直接血呼刺啦起来,挨打的伸手抹了一把鼻血,低头就要捡同伴丢下的匕首。
“你个狗日的坏种,还敢动刀子。”
就在他弯腰的刹那,被背后一个围观的一脚揣在屁股上,直接一个狗吃屎就栽那了。
“把这几个货扭送派出所。”
“就是,别让他们跑了,狗日的简直无法无天了。”
“被识破后居然还敢动手,这是摆明是要明抢了!”
人群这时乱了起来,趁机捡便宜的、看热闹的,七手八脚就把几个行窃的一顿胖揍,最后几个人趴在地上,抱着脑袋一点也不敢动弹。
“警察来了。”
乱哄哄的场面,不知道谁喊了这么一嗓子,地上的家伙听到这话,爬起来就要脚底抹油,他们常年在法律的边缘试探,岂敢让警察逮着。
“挡住他们,绝不能让这些毒瘤跑了。”
有人大声喊道,人群并没有硬顶着不放的,这些家伙就是些痞子,正常人谁也不敢得罪,万一被记住事后报复,也没那个时间跟他们耗着。
“让开”
黄毛伸手扒拉一个妇人,想要夺路而逃,却被夏秋阳一把抓住手腕,反关节用力一扭就蹲在了地上。
“哎吆……吆,轻点轻点,我劝你别多管闲事,你放我们走,今天这事就算了。”
“就是,放我们走,今天这事就当没发生过,要不然的话……”
流鼻血的家伙跟着黄毛叫嚣,结果他话音未落,就被一只大手捏住后脖颈。
“要不然能怎么样?”
夏秋阳松了一口气,因为说话的是个身穿制服的警察,他的身后还有三个同事,此时拿着手铐正在打量现场。
站前派出所里,负责问询夏秋阳的年轻民警看了他的身份证、复员证以及立功证明后笑道。
“老班长身手可以啊!四个痞子愣是没伤到你分毫。”
老班长是对复员老兵的尊称,警察也是兵吗。
“警察同志,真的不是他先动手的。”
女孩作为受害者,自然也被带进派出所做记录了。
民警一边看着她的身份证一边笑道:“第五……白静,这姓氏不多见啊,你不必担心,那几个痞子在我们这是挂了号的,因为对地形熟悉又是团伙作案,抓捕的难度很大,我们正打算下大力气给他们撒网呢!”
“哦……那我就放心了,做好事可不能被冤枉,要不然这个社会成什么样子了!”
女孩收起自己的身份证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