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狩猎的喧嚣如潮水退去，顾方云终于能在两广总督府的深宅中暂得清闲。
元宵夜后，他将堆积如山的贺礼与意外所得的战利品，尽数堆放在厢房檀木长案上。
烛火摇曳间，最不起眼的角落，一个裹着粗麻布的方正铁盒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仿佛蛰伏的巨兽。
铜锁上凝着层薄霜，麻布边缘被利器割出细密裂痕，像是经历过激烈争夺。
“如此珍贵的域外陨铁，竟这般随意处置？”顾方云剑眉微蹙，快步上前。
玄色衣摆扫过地面，带起几缕灰尘。指尖刚触及铁盒边缘，便觉一股寒意顺着掌心蔓延，如同握住了千年玄冰。
他运力上提，铁盒却纹丝不动，仿若生根于地。腕间青筋突突跳动，第二次运功时，檀木长案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木屑簌簌落在青砖缝里，铁盒依然岿然。
直到周身罡气如怒潮奔涌，骨骼发出爆豆般的脆响，数千斤力道轰然倾注，铁盒才发出沉重的“吱呀”声，缓缓离地。
沉甸甸的压迫感从掌心传来，他估算这看似不大的铁盒，竟足有七八百斤之重，连呼吸都因用力过猛而变得粗重。
“难怪不置于桌案，寻常檀木如何承受这般重压。”顾方云喘息着将铁盒置于地面，后腰撞翻了搁在墙边的青瓷花觚。
随着“哐当”一声脆响，碎片溅起半人高，他却无暇顾及，颤抖着解开缠绕的麻布。
盒内躺着一块拳头大小的椭圆形铁块，表面流转着细碎幽光，仿佛将浩瀚星河凝于方寸之间。
那些微光时而聚拢成漩涡，时而散开成星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神秘气息。
凑近时，隐约能听见类似星辰运转的嗡鸣，震得耳膜发麻。
“这便是天外坠落的星辰精华...”顾方云喃喃自语，喉结上下滚动。
在他的记忆中，星辰总是遥不可及，高悬于万里苍穹之上。此刻却如此真实地呈现在眼前，恍惚间，
前世顾家满门被斩于顺天府午门刑场的惨状在眼前闪过，母亲绝望的哭喊仿佛还萦绕在耳边。
正当他沉浸在遐思中时，一缕若有若无的冷香突然飘入鼻间。顾方云浑身汗毛倒竖，多年习武养成的警觉让他瞬间运转罡气，如临大敌。
然而，青鸾却不知何时已立于他身后，墨绿色劲装在烛火下泛着幽光，银色面具遮住她的表情，唯有那双眼睛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铁盒。
月光从雕花窗棂斜射进来，在她周身镀上层青白光晕，恰似从幽冥归来的使者。
“带着这东西随军历练？你是嫌自己命太长。”青鸾的声音冷若冰霜，带着一丝嘲讽，尾音拖得极长，
“道门觊觎其锻造绝世神兵之能，魔门垂涎其炼制邪异法器之效。以你如今的修为，不过是在身上挂了块肥肉，等着各方势力来撕咬。”
她每说一个字，袖口便有银线暗纹若隐若现，像是蛰伏的毒蛇吐信。
顾方云刚要反驳，青鸾双腕的金色护腕突然发出“锵”的脆响，两柄寒芒闪烁的短剑骤然弹出。
厢房内温度骤降，哈气成霜，烛火瞬间矮了三寸。她身形如鬼魅般一闪而过，短剑在铁盒内疾如闪电地划过，顿时火花四溅。
铁屑飞溅在她劲装之上，竟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待她退开，铁盒已缺了一角，拇指大小的碎块滚落盒底，切口处泛着诡异的紫芒。
“这点份量，打造贴身护具足够了。”青鸾收剑归鞘，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顾方云分明看见，她护腕内侧渗出几滴鲜血，在金色纹路间蜿蜒成溪。
顾方云盯着那截断刃，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能轻易切割号称天下最坚固的域外陨铁，这短剑必定是传说中的神兵！
他强压下内心的震撼，从怀中摸出一枚漆黑令牌，随手抛去：“元宵夜，从一个黑袍人身上得来的，你看看是什么来历。”
令牌在空中划出道墨色弧线，表面暗纹在月光下浮现出狰狞鬼脸。
青鸾接住令牌的刹那，瞳孔猛地收缩。木牌上，暗纹勾勒的“煞”字泛着幽幽红光，仿佛有生命般在跳动。
“幽煞宗的煞皇令？”她的声音难得地出现了波动，面具下传来牙齿轻颤的咯咯声，
“持有者至少是护法长老级别的人物，你如何得到的？”
话音未落，她突然欺身上前，短剑抵住顾方云咽喉，寒锋刺破皮肤，渗出细小血珠。
随着顾方云又取出几颗珠子放在桌上，青鸾的神色愈发凝重。
她指尖拂过隐息珠，表面水波状纹路突然流转，将厢房内的光线扭曲成漩涡；
触到爆雷子时，整个人如触电般后退三步，撞翻了架上的古籍。
“隐息珠，可屏蔽周身气机，就算是灵聚境强者也难以察觉；
爆雷子，内封九道幽冥火，一旦引爆，方圆十丈内化为焦土...”她的声音带着颤意，“拥有这些东西，在幽煞宗至少也是核心弟子。
这样的人物，飞天遁地无所不能，你居然...”她抬起头，银色面具下的目光如刀般锐利，死死盯着顾方云，像是要将他看穿。
顾方云沉默不语，只是将隐息珠和爆雷子缓缓收入怀中。他当然明白这些宝物的价值，更清楚它们带来的危险。
隐息珠能助他在军中隐匿行迹，避开敌人的探查；爆雷子则是关键时刻保命的杀招，足以让任何强敌忌惮。
但他没说的是，那晚黑袍人临终前，曾嘶哑着说“两广有内鬼”，这句话如同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里。
“行了，你出去吧。”得到想要的答案后，顾方云挥了挥手。这是他第一次在与青鸾的交锋中掌握主动。
青鸾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摘下面具。月光下，她左眼处是个空洞的血窟窿，右眼却燃着两簇幽蓝火焰：“你以为拿到这些就能高枕无忧？
幽煞宗的‘黄泉引’已锁定你的气息，就算逃到天涯海角...”话音未落，她化作一团绿雾消散，只留下几片带着焦痕的羽毛，在地面滋滋作响。
待房中只剩自己，顾方云将域外陨铁重新藏好，取出父亲从两广前线寄来的书信。
信纸微微泛黄，墨迹却力透纸背，仿佛带着战场上的硝烟气息。
信的边缘多处磨损，像是被反复阅读，还有几滴褐色污渍，不知是血还是茶渍。
“云儿见字如晤。近日两广沿海局势愈发严峻，幽煞宗勾结海盗，频繁在我防线附近活动。
他们的船只上，常常能看到绣着煞纹的黑幡。
三日前，钦州港的守军莫名暴毙，死状与二十年前幽煞宗的‘噬魂咒’如出一辙。
为父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这群贼子自投罗网。
你即将随军历练，切记：遇林莫入，逢夜慎行。军中鱼目混珠，若见黑袍绣煞纹者，务必远离，不可与之有任何瓜葛。
随信附上我多年征战总结的《破煞十八式》心得，其中‘辨煞气’一篇，可助你识别幽煞宗的邪功；
‘破煞阵’一篇，详细记载了他们常用的阵法破解之法。这些都是为父用无数场战斗换来的经验，你务必牢记于心。
家中母亲近日身体欠佳，时常挂念于你。她总在佛堂为你祈福，香灰积了厚厚一层。前日咳血不止，
却还强撑着说‘云儿在外面别分心’。你在军中也要照顾好自己，切莫逞强。等为父肃清匪患，便回顺天府与你们团聚。”
信纸末尾，“平安”二字被反复描摹，墨迹层层叠叠，晕染开来，似有未干的水渍。
顾方云将信紧紧贴在胸口，窗外，顺天府的灯火在夜幕中明明灭灭，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回荡在寂静的夜里。
梆子声中，夹杂着隐约的狼嚎，不知是来自城外荒山，还是人心深处。
顾方云走到窗边，望着漆黑的夜空。云层翻涌间，一颗流星划过，转瞬即逝。他将父亲的信折好，
和隐息珠、爆雷子一同塞进贴身暗袋，墙角的蜘蛛突然结出诡异的黑网，网上凝着细小的冰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伸手捏碎一片冰晶，凉意从指尖蔓延到心口——前路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但有些事，他必须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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