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铜铃轻晃,玄影望着案上冷透的茶盏,喉间溢出“青璃”二字。暮色漫过窗棂,将他眸中的怅惘染得愈发深沉。
逸尘斜倚雕花梨木榻,枯瘦手指叩击扶手,发出笃笃轻响:“那丫头啊,倒真是让人搁不下。往后想起,怕还得叹上几声。”苍老嗓音裹着烟嗓特有的沙哑,混着檐外细雨,无端添了几分萧瑟。
玄影猛然抬眼,鹰隼般的目光直刺对方:“起初,我当是你下的毒手。”
逸尘忽而低笑,笑声惊得梁上燕雀扑棱棱乱飞:“你眼底藏不住事儿,打量我的眼神,跟淬了毒的暗器似的。那会儿我就寻思,一个总爱打趣她的人,转眼却要为她追魂索命,这里头怕不是藏着千层算计?生怕你为那负心汉开脱,拿她的命去换个扬名立万的机会。念着往日情分,才处处刁难。不过这些日子瞧下来,倒有了新计较。”
“愿闻其详。”玄影指尖摩挲着杯沿,杯壁凝着的水珠顺着纹路滑入手心。
逸尘倾身向前,烛火将他脸上沟壑照得更深,恍若刀刻:“我猜你当初拒了这桩差事,是嫌这委托轻贱了她的性命。认定那厮是凶手,便铁了心要替她讨个公道,怕是连仙卫都成了你手中的棋子。你把这命案当作心头的朱砂痣,非得做那独闯龙潭的孤胆侠客不可。”
“你又何尝不是?”玄影目光如寒星,直直撞进对方眼底。
逸尘摇头轻笑,喉间溢出一声喟叹:“你这人,行事总叫人捉摸不透。不过,如今你不认定是他下的手了?”
“就像拨开九重迷雾,忽见月明。”玄影凝视杯中摇曳的烛影,“是青璃。我总算看清了她与灵岳的纠葛。从医庐初见,到雨夜诀别,她始终攥着命运的丝线,而灵岳......不过是局中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罢了。”
“他确是没还手的余地。”逸尘摩挲着腰间旧玉佩,神色晦暗难辨。
玄影突然逼近,袖中暗藏的银针微微发亮:“你也掺和了她的局,对吧?青璃要揪出那些替真凶辩白的讼棍,你便暗中递消息。灵岳以为你在威逼,实则你是在推波助澜。”
良久,逸尘方缓缓开口:“若她当真算无遗策,又怎会落得这般下场?除非......这一切本就在她的算计之中,而他......自始至终都未存杀心。你敢说,他没被青璃吃得死死的?”
“即便他藏着獠牙,凶手也另有其人。我已知该往何处寻真相。”玄影靠回椅背,腰间软剑随着动作轻响。
“何处?”
“你对前朝秘闻可有兴趣?”
逸尘挑眉,指腹摩挲着檀木桌上的暗纹:“莫不是要追查青璃的身世?”
“正是。我打算往西南边陲走一趟,去她生长的落霞镇瞧瞧。”玄影望向雨幕,忆起青璃总爱抚弄的那支银簪,“同去?”
逸尘摩挲着下巴,苍老面庞泛起笑意:“你行李箱里藏着她的旧物,怕是有不少疑问?”
“她幼时可曾遇过变故?那桩‘意外’,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玄影握紧茶杯,青瓷在掌心沁出凉意。
“你当真觉着这些陈谷子烂芝麻,能与她的死扯上关系?”
“既已排除你的嫌疑,便值得一探。同去吗?”
“落霞镇可不好走,山道崎岖,瘴气横行。”
“我知道。”
“当年的人怕是早没了踪影,线索也断得干净。”
“是断得干净。”
“白费力气的事儿。”
玄影却固执地重复:“同去吗?”
逸尘忽而咧嘴,缺了牙的嘴咧得老大,露出泛黄的牙齿:“日结五十灵晶,包食宿。”
“二十。”
“四十。”
“三十,另算车马费。”
“先付定金。”
“你不是已经有了三万灵晶了吗?”
“有这事儿?”逸尘狡黠一笑,将扳指转了半圈。
“我还需安顿星澜,准备讼状。三日后启程,来不来?”
逸尘凝视玄影片刻,忽而伸手。两人相握时,玄影翻转他布满老茧的手,细细查看:“你怎知她密室的机关已破?”
“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消息长了腿,自会往该去的地方跑。”
“打伤仙卫的黑衣人,不是你?”
“我这把老骨头,哪经得起打打杀杀?”逸尘晃了晃腰间的酒葫芦,“不过是个爱听曲儿的闲人罢了。”
“既应了这差事,便管好嘴。有些事儿,烂在肚子里才安生。”玄影松开手,袖中银针悄然隐没。
“既是搭档,总得讲些信任。”
“我已有过背信弃义的教训。”玄影起身整理衣襟,“信你?不如信檐下的雨会往天上流。”
“你这性子,倒比淬毒的蝎子还难亲近。”逸尘大笑,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而落,“罢了罢了,听你的便是。等结了账,去醉仙楼听场曲儿?听说新来的歌姬,唱得一手好《清平调》。”
“不必了。”
“怕什么?有我这‘福将’作陪,还能栽了跟头不成?”逸尘晃着酒葫芦往门外走,细雨沾湿他肩头,却浇不灭眼中狡黠的光。夜色渐浓,檐角铜铃又响,似在诉说着这桩悬案背后,更深的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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