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式小洋楼附近很安静。
这里属于天主教教会地界,如同上海公共租界一样,不经允许,地方军警不可以擅自前往地界内搜捕。
除非是目标明确,报请教会允许方可。
陈剑飞上前叩门。
三急二缓的暗号。
不一会,里面脚步声渐近。
“嘎吱…”
来开铁门的是于洋。
他瞧见铁门前站立的是陈剑飞,脸色大变,急退二步之后嗖地从腰间掏出手枪。
“于洋,快把枪收起来,把院门关上。”
徐云媛进入院内低声喝道。
“嗯!”
于洋很不情愿地收起手枪插入腰间,快步上前迅速将院门关上。
“梦姐,你的脚…怎么受的伤?”
于洋错愕地问道。
“没事,就是擦破些皮,流了点血。”
“快去给梦姐准备热水,还有棉签、碘酒纱布等物品!”
陈剑飞吩咐道。
“嗯。”
对于陈剑飞的嘱咐,尽管于洋很不情愿,但情急之下也只好答应。
一名胖妇人从楼内出来,脸色阴沉。
“胖姑!”
徐梦瑶低声叫唤。
胖姑睨了她一眼并不吱声,只是上前一把搀扶起她。
一双精明眼睛,不信任地望着不请自来的陈剑飞。
她只是听说过这位陈公子,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陈剑飞和胖姑合力将徐梦瑶搀扶进二层房间,让她坐在的沙发上歇息。
他一言不发转身站在落地窗前,从衣兜里摸出「骆驼」牌香烟,抽出一支点燃之后吸啜起来。
房间撤离时紊乱不堪,现被胖姑打扫得井井有条。
瞧着被尖石划破且染红的双足,徐梦瑶眼含泪珠,神情伤感。
于洋从门外进来,手里提着一只小型医药箱。
胖姑帮着从医药箱里拿出棉签,沾了些碘酒,在徐梦瑶双足伤口处涂抹。
一丝疼痛让她眉头紧皱。
在伤口处倒上些许消炎粉之后,再用医用纱布轻轻地将她的双足包扎。
这方面胖姑显得非常专业。
包扎完毕,胖姑拎着医药箱一声不吭地退出房间。
“于洋,你也出去吧,我和陈公子谈些事情!”
徐梦瑶开口说话。
于洋颔首,双眸狠狠瞪了陈剑飞背影一下,不太放心地退出房间,关上房门。
徐梦瑶从沙发上起身,慢慢踱到窗口,并肩站在陈剑飞身边,望着窗外昏暗天际,悠悠道:
“不管怎样,还得谢谢你刚才冒险来救我!”
这是她自武林门外码头与他碰面以来,第一句对话。
陈剑飞闻声猛然回头,鹰隼般双眸紧盯着她的那张苍白面孔,眼眸里迸发出骇人光泽。
“梦姐,无论是谁的性命,都不能视之草芥。”
“在我的认知中,只要是生命,无论贵贱,都应该得到充分尊重,不能有半点践踏与轻贱之意,更不能够随意伤及无辜。”
“就像小秋,我恨自己没有及时冲上码头,哪怕早到两分钟,就能够营救到她。”
“可你们呢!为了达到所谓的斩首行动,却让现场无辜人士死伤二十余人,这哪是什么斩首,分明就是恐怖袭击。”
“我始终认为,战争是军人之间的争斗,可为什么要牵涉到普通百姓?”
“请梦姐给我一个合理解释!”
突然,陈剑飞发飙。
声音虽然极力压制,但还是有点失控。
“这件事我只能对你说,非常抱歉和遗憾!因为我是一名军人,执行命令是天职。”
“斩首行动和方案是上峰制定,我们只是负责执行,我还没有执行投毒作业,否则…”
徐梦瑶凄厉苦笑哽咽道。
她双眸饱含泪水,脸上尽是悲凉和无奈。
“这就是你们南方革命军标榜的所谓正义,是在继承先总理的遗志吗?”
“这种粗暴行为跟北洋军阀有什么不同?换汤不换药嘛,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完全不顾及普通民众的死活?”
陈剑飞面色凝重,无情驳斥道。
徐梦瑶只是哽咽流泪,无言以对。
他也不再吭气,只是一股劲地吸啜着手中的香烟。
徐梦瑶说的是实情。
军令如山,容不得丝毫违背,哪怕明知要付出许多人的生命,在所不计。
这就是湮灭人性的战争。
陈剑飞一时也想不明白、透彻。
反正他是十分厌恶,这种极端不负责任的行动。
他走到里屋,从床上取来一条锦缎织成的软薄毯,披在她裸露肩上。
虽然他还有许多疑问、怒火,但现在的他却三缄其口,什么也不想再提。
徐梦瑶突然情绪崩溃。
她扑倒在沙发上嚎啕大哭起来。
她为小秋、红蝶,也为唐振宇而悲哀,也为自己的命运而悲哀。
胖姑和于洋闻声,不知发生了什么,慌忙推门冲了进来。
而此时徐梦瑶的身心,完全笼罩在悲伤阴影里,全然不理会自己的坚毅形象。
她的耳边响起了…在羊城那时候的天真与革命热情,唱着北伐之歌:
…打倒列强,除军阀,国民革命成功…
陈剑飞见状,对胖姑和于洋说道:
“让她痛痛快快哭一场吧,这里有我没事,你们就别管了。”
“下去做点吃的吧,煮碗生姜汤,再烧些热水,等会一定得让她泡个澡好好休息,这些日子千万不要外出。”
“小秋的遗体我会想办法派人去处理,埋葬之后再告诉你们安埋的地方,这些你们不用管了!”
说完,他自己木讷地陷进沙发,整张脸都埋在自己宽厚的手掌里。
想到后面的许多事,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办?
胖姑和于洋想了想,都不约而同地退了出去。
良久,徐梦瑶似乎清醒了点,她起身踱到窗前,默默地望着窗外夜幕低垂,沉声道:
“剑飞,请你再帮我一次忙。”
陈剑飞愕然抬头。
“今晚是周六,八点钟还有一班夜轮去上海,请你护送我上船。”
他听了十分不悦地勾起唇,冷然道:
“我既然救了你,决对不会让你去送死的。”
她已经是南方军中的叛逆分子,至少是变节嫌疑犯。
他非常清楚,等待她的命运是什么。
“我是一名革命军人,执行命令和接受组织制裁,那都是我的天职。”
“况且,这件事我不想连累到我的老师!”
徐梦瑶激动的情绪中,带有一丝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