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在嚷嚷些什么……”
春桃和张嬷嬷推搡间,一阵略显慵懒又带着几分不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春桃闻声望去,只见棠郁一身翠绿色流萤浅罗衫,那衣服的料子在微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像是夏夜的点点流萤。可此刻的棠郁,一手挠着脑袋,头发有些凌乱,正脚步虚浮地向这边走来,像是宿醉未醒。
待走近了,张嬷嬷才发现棠郁的脸色异常苍白,毫无血色。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摆了摆手,声音里透着疲惫:“没事了没事了,快让大夫退下吧。”
张嬷嬷满心疑惑,却也只能依言照做。
进屋后,春桃便轻手轻脚地开始帮棠郁洗漱梳头。春桃手拿着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理着棠郁的长发,动作轻柔,可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向铜镜里棠郁的脸,欲言又止。她一边拍着胭脂,动作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棠郁瞧在眼里,觉得好笑,忍不住伸手掐了她小脸一把,戏谑道:“小小年纪的,成日里脑袋瓜子想着什么?”
春桃“哎呦”一声,张了张嘴巴,可话到嘴边,又像是被什么硬生生地堵了回去。最后,她叹了口气,还是没有说话。
“容我猜猜你想问什么?”棠郁凑近春桃,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那笑容里透着神秘,“是好奇魂魄出窍?还是……我去了哪儿?”
春桃抿嘴,却是摇了摇脑袋,眼神里满是好奇与期待是遮不住的。她确实是好奇极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过离奇,可这样直接问出口,她又有些害怕。毕竟,这些事听起来太过玄幻,她怕自己的唐突会冒犯到棠郁。
棠郁倒是觉得也无所谓,反正已经坦白了,也不需要瞒着春桃什么。更何况,她还有自己的盘算,她还想从春桃口中得知宋玉汝的事情,替鲛人拿回鲛珠。
想到此处,棠郁端坐起来,开始有条不紊地讲述她这一天一夜的经历。春桃时而流露出惊惧紧张之色,眼眸中却难掩好奇与兴奋。而当谈及魈影时,春桃面色涨红,忍不住插嘴道:“这……这岂不是登徒子的无耻行径!”
无耻、登徒子?棠郁微微挑眉,心中暗自思忖,此词用得甚是贴切。
“你难道不害怕?”
棠郁问道,她所指的并非魈影,而是自己,显然她的身份非同一般。
春桃怔愣许久,凝视着棠郁,郑重地说道:“春桃坚信棠郁姑娘绝非恶人。”
棠郁来到人间,春桃是首位以真名相称的人类,她反倒有些不自然地挠了挠头。
“殿下……想必是由棠郁姑娘治好的,对吧?”
棠郁稍作迟疑,春桃平素看似憨厚老实,实则头脑颇为机敏,至少比她的木脑袋好使。
阴云褪去,逐渐露出了日头来,那雨下了几天总算是停下了。
棠郁神秘兮兮的自袖口取出那朵炎心花,中间的火焰已然消逝,然其依旧明艳动人,春桃凝视着,目光难以移开。
棠郁见她如此喜爱,遂将花慷慨相赠,春桃喜不自禁,良久方休。
棠郁凝视着外头渐露云层的太阳,暗自思忖,此时赵青霄想必已然苏醒。
栖云殿内——
赵青霄于昏迷中,只觉自己仿若置身冰窖,浑浑噩噩,梦魇缠身,他睁眼望着窗外的阳光,恍若历经一场生死大劫。
周遭尚残留着前些日子雨天的潮气,还混杂着若有似无的棠香。
他撑着床沿,赫然发现自己的双腿竟能动了,凝视着自己的双腿,惊诧之余,挪动了几下,又试着下床,那双腿此刻看上去已与常人无异。
“殿下。”
远松引着寒无渡步入寝殿,寒无渡此数日均遵陛下之命前来稳定赵青霄病情。昨日尚昏迷不醒、未见好转之人,今日竟醒来且腿疾亦痊愈。
寒无渡迎着赵青霄审视之目光,施礼道:“微臣寒无渡,拜见淮王殿下。”
赵青霄挥手欲起身走动,远松趋前欲搀扶,然被赵青霄制止。
“未料国师法术精湛,医术亦如此高超。”
“殿下谬赞了。”
寒无渡确通些许医术,但并不深,一旁远松见赵青霄已下床行走颇远,其平素淡漠之眼底,亦难掩激动之情。
赵青霄回到床榻坐下,沉声道:“本王已然无碍,多谢国师相救,烦请告知皇兄无需挂念。”
如今赵青霄已然痊愈,寒无渡亦无继续逗留之由,且赵青霄亦无留人之意,遂辞别而去。
“近日除了寒无渡,可还有他人来过?”
远松沉思片刻,如实答道。
赵青霄轻揉眉心,此刻大病初愈,他非但不觉疲惫,反倒精神焕发,思绪似也清晰许多。于昏睡之际,他仿若置身冰天雪地,动弹不得,只觉自己即将冻死于此,彼时却有一股暖流涌入全身,温暖异常,他如获新生般迷蒙睁眼,眼中满是水汽,隐约见得一张模糊面容,那红色身影恰似温暖火焰,灼烧其眼,驱散其寒,正当他欲看清时,那身影却迅速转身消失无踪。
周遭弥漫着淡淡的棠花香,虽淡却真实,确曾存在过。
“王妃何在?”
“张嬷嬷言王妃忧思成疾,前些日子病倒了,许久未曾进食。”远松忽地似想起何事,接着道:“属下这就命倪纱去通知王妃。”
棠郁近日愈发不喜动弹,总是膳后坐在院子里那张湘妃竹椅上晒太阳,或许是许久未曾活动,她只感浑身乏力。
白硕告知她,此乃离开塑型果过久所致,塑型果的状况该如何形容呢?似是有些萎靡不振,按照棠郁的话说,便是:蔫了。
她自觉这面容苍白如纸,每日皆命春桃多涂些胭脂,看上去有些活气。
棠郁今日身着月牙白菊纹上裳与果绿色百褶如意月裙,清新淡雅宛如花园中初植的绿植。
她不时轻摇手中的鹤鸣松风扇,十二瓣海棠扇形,轻摇之下,仿若双鹤振翅而来,携来松风与鹤鸣的悠然之声。棠郁微闭双眸,沐浴着正午的暖煦清风,品尝着春桃从徽安阁取来的糕点。
“府中的糕点师傅似乎换人了?”
春桃颔首应道,言前些时日便已替换了原先的师傅,现今这位糕点师傅所制点心倒是颇合棠郁的口味。
夜幕四合,华灯初上,京城的喧闹并未因夜色的笼罩而有所减弱。
如意堂——
酒楼内灯火通明,厅堂开阔,雕梁画栋,墙壁上悬挂着精美的山水画卷,屏风上描绘着牡丹盛开的图案,显得庄重华贵。
灯火渐明,人声渐起。
堂内摆放着数十张八仙桌,每张桌子上都整齐地摆放着精致的餐具,白瓷青花,光泽温润。
靠窗坐着一位女子,身着一袭淡粉色的软烟轻罗纱裙,腰间系着一条浅绿色的丝绦,发如瀑布般垂落,被巧妙地挽成一个发髻,斜插着一支翠玉步摇,眉眼间透着灵动,眉间的湘妃色花印更显几分妩媚,恰似春日里盛开的花朵,娇艳而灵动。
她一手托着下巴,倚在窗缘,神情淡漠地看着楼下街道上的人来人往。
“春桃,你已经盯着我看了许久了。”
她垂着眼帘,等待小二上菜的时间让她有些困倦,本欲前往那家备受欢迎的望福楼,却不想那里早已座无虚席。
对面身着绿衣的春桃沉默许久,才略显羞涩地移开视线,解释道:“这是首次得见棠郁姑娘的真容,一时有些失神了……”
此时的棠郁已经提前施展法术,掩去了眼眸的颜色,她的目光从街道上收回,双手托着下巴,微微侧头看着春桃,问道:“很奇怪吗?”
“不奇怪,春桃觉得美极了,比二姑娘还要美上几分!”春桃倒茶的手一顿,赶忙解释,接着又道:“尤其是姑娘刚才那双眼,甚是迷人……”
棠郁怔愣了一下,想来她所指的应是自己原本的眼睛,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眼睛容易吓到他人,毕竟她看冥界的冥火便是如此颜色,她总认为自己的模样在凡人眼中怕是如同鬼怪般吓人。
“姑娘的眼睛宛如上等的碧玉,又似琉璃般通透,着实美丽……”
耳畔传来春桃由衷的赞叹,棠郁只觉心情愉悦,此时小二已端着菜走了过来。
“客官久等了!”精瘦的小二动作娴熟地将菜摆放好,抖了抖毛巾:“这边菜已上齐,请慢用!”
桌上摆着清炖肥鸭、鹌子水晶脍,白笈猪肺汤,板栗烧野鸡,拌莴笋,鲍鱼燕窝粥,爆炒河鲜,冰糖百合马蹄糕。
棠郁嘴里念叨着“吃吃吃”,手中的筷子夹菜时却滑了好几次,春桃不禁觉得好笑,拿起筷子替棠郁夹菜,周围的空桌也逐渐坐满了人。
四周喧闹,早在她们来前那隔壁几个大汉正光着膀子喝酒闲聊,此时声音大得让人无法忽视。
“真是可恶!当初就说过妖难以驯服,你看如今,全乱套了……”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猛灌了一口酒,愤愤地说道。
“直接杀了岂不痛快?!以免后患无穷!”另一个瘦高个的大汉附和着,还用力地拍了下桌子。
近日暨阳颇不平静,据悉南边以驭妖闻名于世的慕南国内乱,致使诸多妖邪北迁,尤其是临近南方边界的槐安城,现今已然混乱不堪,暨阳的皇帝安排国师寒无渡派了人马前去除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