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血,将青石板上程逸的汗水晒成了晶亮的盐渍,泛着刺眼的白光。
他手中的竹剑又一次脱手飞出,“啪”的一声重重砸在武馆院墙那斑驳的朱漆上,朱漆脱落的碎屑簌簌落下。
握剑如握命!武馆馆主赵铁山的铁尺带着“呼呼”的风声重重敲在他肩胛骨,那疼痛如电流般传遍全身。
“程家小子,你爹赊了三个月米钱才求我收你,就练成这副软脚虾模样?”
身后顿时炸开一阵刺耳的哄笑声,像针一样扎在程逸的心上。
程逸弯腰捡剑时,眼前闪过同窗王少爷锦缎袍角下露出的鹿皮短靴,那鹿皮的光泽在阳光下格外耀眼,细腻的纹理仿佛在嘲笑他的贫寒——那是他爹打半年铁都买不起的。
昨夜父亲在铁匠铺捶打犁头时,“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火星子如流星般溅在手背,烫出的水泡还红肿着,散发着淡淡的焦味。
暮色如墨般四合,程逸蹲在武馆后厨刷洗木桶。
皂角水泛起的泡沫洁白细腻,泡得指尖发白,可那掌心被竹剑磨出的血痕,却如一道道伤疤,怎么也洗不掉,隐隐作痛。
月光如银,忽然在柴堆缝隙里闪了一下,半截泛黄的纸页沾着老鼠啃噬的齿痕,隐约可见孤鸿二字。
他心脏狂跳,“砰砰”声仿佛要冲破胸膛,双手慌乱地扒开柴垛,残缺的剑谱只有七页,每一页都像被野狗撕去半边,纸张的边缘参差不齐。
第三页白虹贯日的图示拦腰断开,墨迹洇成团状血渍,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当夜铁匠铺后院,程逸举着父亲打废的铁条当剑。
照着剑谱比划时,歪斜的剑锋“嗖”地削断了晾衣绳,潮湿的粗布衣“哗啦”一声重重砸在淬火池里,溅起大片水花。
他慌忙去捞,铁条却戳进泥地,震得虎口裂开细口,鲜血渗出,带着一丝铁锈味。
又在玩木棍?父亲的声音如闷雷般惊得他踢翻水桶,“哐当”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月光下男人佝偻的脊梁像烧弯的铁钎,粗糙的掌心带着老茧拂过程逸渗血的手指,那触感像砂纸一般,“下月县衙招杂役,爹托刘掌柜......”
程逸猛地抽回手,铁条在磨刀石上擦出耀眼的火星,“滋滋”作响:我能考上城里的剑宗。
父亲喉结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打铁声在子夜重新响起,比往常更急更重,“当当当”的声音盖住了少年在桃树下挥剑时关节的咔嗒声。
七日后,残缺的孤雁回锋让他栽进鸡窝。
母鸡扑棱着翅膀,“咯咯咯”地飞上柿子树,翅膀扫落的青果“噗噗”砸在他后颈,生疼。
正要起身,忽然瞥见倒插在稻草里的铁条——月光在刃口折出诡异的弧光,像极了剑谱第五页缺失的那道残影。
原来要逆握剑柄!程逸顾不得满身鸡毛,铁条在掌心旋出半圆,破风声“呼呼”作响,惊醒了檐角铜铃,“叮叮当当”的铃声清脆悦耳。
二十一步外老槐树的枯枝咔嚓断裂,切口平滑如镜。
鸡鸣三遍时,少年浑然不觉磨破的脚踝正渗出血珠,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沾着露水的剑谱摊在石磨上,残缺招式在他眼底自动补全成连绵的星河,那光芒仿佛在召唤着他。
直到东厢房传来父亲咳嗽声,他才慌忙用稻草盖住铁条,却没发现墙头新踏碎的青苔,青苔散发着淡淡的土腥味。
(接上文)
晨雾还未散尽,如轻纱般笼罩着铁匠铺。
林小虎蹲在铁匠铺墙根下,嘴里叼着的狗尾草随着说话声上下晃动:你这套鸭子划水似的剑法,赵馆主见了非得打断你的腿。
程逸握着铁条的手腕微微发颤,昨夜在溪边练习时撞到的膝盖还在渗血,丝丝疼痛传来。
枯叶打着旋儿“沙沙”落在他汗湿的后颈,恍惚间又变成武馆弟子们指着他破洞草鞋嬉笑的白牙,那笑声如恶魔的嘲笑。
你看这招。铁条突然刺穿飘落的榆钱,“噗”的一声,在青砖墙上刻出三寸深的剑痕。
林小虎吓得跌坐在地,青苔在他掌心印出个月牙状的泥印。
疯子!好友拍着屁股上的土落荒而逃,“等你被赶出武馆,别怪我没提醒!”
程逸望着墙上剑痕出神,铁匠铺屋檐下的风铃突然叮当作响,那声音清脆悠扬,如母亲温柔的呼唤。
那是母亲临终前挂的,生锈的铜片映出他泛青的眼圈——自从捡到剑谱,他已有半月没睡过整觉,双眼布满血丝,酸涩难耐。
三日后武馆校场,赵铁山握着藤条走过弟子队列,藤条摩擦空气发出“嘶嘶”声。
程逸盯着自己露出脚趾的布鞋,听见馆主在王家少爷面前停下的脚步声,“咚咚”作响。
锦缎衣袖带起的风里有檀香味,那香味浓郁醇厚,是他只在年节时闻过的熏香。
程逸!藤条抽在榆木剑架上,“啪”的一声脆响,“使个白鹤亮翅给大伙开开眼。”
少年握剑的手沁出冷汗,湿漉漉的,滑腻腻的。
当他本能地使出剑谱里那招孤雁斜掠时,王少爷的嗤笑像冷水泼进热油锅,“嗤”的一声格外刺耳。
赵铁山的藤条带着破风声袭来,却在距他太阳穴半寸处硬生生停住。
哪学的野路子?馆主鹰隼般的眼睛眯起来,粗糙的手指捏住他怀里露出半角的剑谱。
程逸感觉心脏快要撞断肋骨,“砰砰”直跳,却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后厨柴堆...
暮色染红武馆屋檐时,赵馆主捏着剑谱残页的手微微发抖。
程逸跪在青石板上,看见对方靴帮上沾着的苍耳子——那是去后山坟地方会沾上的野草,带着一丝腐叶的气息。
五天。馆主突然开口,惊飞了檐下筑巢的雨燕,“叽叽喳喳”地叫着。
“若能用这剑法胜过王崇礼,便允你继续练。”
校场四周顿时炸开窃窃私语,像一群嗡嗡叫的苍蝇。
王少爷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镶着银丝的护腕在夕阳下晃得人睁不开眼,那光芒如闪电般刺眼。
程逸盯着对方剑穗上那颗翡翠珠子,想起父亲打铁时被烫伤的脖颈,那伤痕仿佛就在眼前。
程逸从铁匠铺后院走向武馆校场,一路上,路边的野花在风中摇曳,散发出淡淡的芬芳。
他的心情却如紧绷的弓弦,既期待着在武馆的新一天,又担心自己剑谱所学被人发现。
比试那日恰逢集市,卖糖人的老汉把担子支在校场围栏外,糖人的甜香在空气中飘散。
程逸的榆木剑刚与对方相撞就裂开道缝,“咔嚓”一声,王崇礼的流云式如毒蛇缠上来时,他踉跄着踩到自己的破绑腿。
认输吧。王少爷的剑锋擦过他耳际,削断几根飞扬的发丝,“嘶”的一声。
程逸突然看清对方锦缎腰带上的蟠龙纹——和剑谱第七页残缺处的墨痕竟有七分相似。
他心中一惊,仿佛瞬间捕捉到了剑谱的一丝奥秘,这剑谱难道与王家有什么渊源?
这一念头闪过,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力量,手腕猛地一抖。
残缺的残霞映雪突然化作十七种变化,榆木剑穿过王崇礼的剑网,点在他喉结三寸前。
糖人担子翻倒的声响惊醒了呆滞的人群,“哗啦”一声。
赵馆主捏碎的茶杯碴子扎进掌心,鲜血滴在石板上像极了剑谱里缺失的那页朱砂批注,血腥味弥漫开来。
程逸望着地上断成两截的榆木剑,突然发现王少爷翡翠剑穗的系法,竟与剑谱上绘制剑鞘绳结的方式一模一样。
暮春的风裹着槐花香涌进武馆,那香味清新宜人。
程逸抱着新领的良品铁剑走过长廊时,听见杂役们议论着镇东头新贴的告示。
他无暇顾及,满心都是剑谱第五页那招始终练不会的月落星沉——直到一只信鸽扑棱棱掠过屋檐,惊落了瓦当上积着的桃花瓣,花瓣如雪花般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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