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予君歌一曲 > 第六章良缘错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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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生于世代商贾的许家,在江州,这个遍地富商的地方我的出身并不够看。

而且,我还只是父亲膝下五子十一女中并不受宠的一个庶女。

我的生母云娘,出身于秀才之家,家中也算薄有资产,但因着舅舅染上赌博家中资产都被一一卖光。一次偶然爹爹看中了姨娘,请了媒人上门提亲,聘礼丰厚,舅舅想也不想便将姨娘卖了。初时的些微的中意终未为姨娘博得多少的恩宠,在岁月更替中,在许府迎进一个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后姨娘逐渐被忘于脑后。

而后姨娘被这漫长又枯燥的岁月磨砺,渐渐从温婉变得淡漠,慢慢将所有精力投入在我的身上,只期盼着我长成聪明、出色的女子,再觅得一如意郎君,不要步了她的后尘。

六月初,荷花初绽,江州三年一度的菡萏宴开。

凉爽的晚风从远处吹来,一缕风自窗而进,镇纸下的一叠纸“唰唰”作响。纸张上未干的墨迹发出一丝幽香,云桥那边丝竹声阵阵传来,俯在案上练字的小女孩儿终于按捺不住,偷偷抬头往那灯火辉煌的地方瞄了一眼。

一旁握书端坐的妇人有所察觉,投去一个凌厉的眼神,压迫在寂静的屋子一瞬蔓延开。

小女孩儿端正身姿,规规矩矩将笔放好,将案上练好的大字一同呈了过去。

“姨娘过目。”

妇人逐字认真检查起来,只三息后便见她眉头皱起,随即厉声训斥道:“‘乾’字这一笔墨迹不匀,一看便知是你用心不一……”

我那时低下头似在认真反思,其实心思早已随着云桥那头的丝竹声弯弯绕绕飞上九天。

人就杵在跟前,如此长篇大论的说教也未换得半分反应,她似生了个榆木脑袋。

“阿番。”云娘皱起的眉头渐渐放开,她懒得再拘着许龄了,唤来随身伺候的婆子,嘱咐她将人带到夫人跟前。

今夜的菡萏宴依旧如往年一般热闹,因着离得近,许父又是主办方,许府的下人被抽去宴会一波。又得主母又特许,夜幕降临后府中又去了许多凑热闹的下人。偌大的许府一时变得有些空寂,就连夜风袭来的声音都尤为明显。

鬓边垂下一缕青丝,云娘伸手去抚,眼角余光瞥见其中夹杂着一根花白的头发,她手上的动作一顿,转而若有所思地抬头瞧向云桥那边。

长久的注视后,她收回目光,长长地叹了口气。

云桥。

管弦乐中长袖散开,转身、跳跃,纱裙跟随着台上女子的动作收起、散开,舞台上似盛开了一朵又一朵青色花朵,恍惚间似画圣邱老的秋韵图展现眼前,美得台下众人皆屏息。

“阿晏,她跳得真好看!”

因着人太多,林晏来得又迟,看热闹的位置被抢光,俩人如今只能坐在许府的院墙上围观。所幸许府别院紧邻云桥,也算个看景的好处。

看得起兴小野团子忘了自己的位置直接站了起来。

“哎、哎、哎……”一时重心不稳,摇摇欲坠。

林晏扶额,连忙稳住他,“那你与我说说她哪儿好?”

“啧、”小野团子咂嘴,他哪里说得出好处,瞧着林晏一时眉头紧皱,摆出一副苦大愁深的模样。

“我也说出哪儿好,可她是我见过如此多人里跳舞跳得最好看的。”

林晏白眼,可真是白活了这么些年。她懒得再为难小野,转头看向台中女子。

一曲舞毕,台下众人如梦初醒,霎时间爆发出如雷般地喝彩。

这女子确实舞得好,算得上是这一百多年来最出色的舞者。

许龄前两日换了门牙,因着说话漏风又影响美观,出门前她特地戴上了面纱。

夜风未停,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荷花香,逐渐近了,云桥忽然响起的热闹欢呼,李婆子闻声抬头望去。

“若是日后姑娘也能同她一般就好了。”

我回过头,云桥明黄的灯火映照在李妈妈苍老的脸上,她的眼中渴望与失落交织,我一时愣住。

我生来聪颖,懂得母亲的期望,也努力运用着自己目不忘的本领。我想起四岁时父亲考校,自己背出连兄长都不会的《尚书•伊训》一篇时大夫人怨毒的眼神。

“想不到云娘竟是个有大志的,龄儿还如此小便教她学了《尚书》”大夫人笑着将我揽进怀里,话锋一转:“你这孩子身子怎的如此的单薄,莫不是平时念书太用功了?”

虽是睁眼说瞎话,可许龄瞧见主座上父亲的脸明显更黑了,被大夫人眼神警告着我连解释都不敢,就眼睁睁瞧着父亲定了姨娘的罪。

我忽然明白:这个家除了姨娘,并没有人希望我聪慧。

我开始学习书中所说“藏拙”,慢慢成为了许府众人口中愚笨、木讷的存在。

“呼~”面纱被夜风吹落在地。

许龄回过神,心中安慰着自己至少如今能安生过日子,她上前几步拾起面纱,起身时余光晃见那头院墙上的光点。

她手上动作一顿,往那处细瞧去,随之映入眼帘的是个小孩儿大大的笑脸。她下意识跟着笑起,咧嘴立马反应过来自己没了门牙,又慌忙捂住嘴。

林晏立即察觉到小野团子的异样,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瞧见站在许府院墙里的小姑娘。

小姑娘眼睛亮亮的,她捂嘴笑着,笑容里有些许窘迫,还有几分感兴趣的好奇。

深门大院中出了个有些趣味的姑娘。

林晏嘴角微微上扬,礼貌地回了个笑容。

那一笑让我忽瞧见您额上的昙花花钿,它在黑夜中隐隐发光。我再顾不了仪容,吃惊地张大了嘴。

“李妈妈,我的面纱不知被风吹去何处了,你回院子去再替我去一块来吧。”许龄瞬间心头打定主意,悄悄将手中的面纱藏起。

李婆子回过神来,闻言上前几步跪俯在路上一阵摸索寻找。只可惜无论她再认真也注定找不到那面纱。

“姑娘且在此稍等片刻,奴婢去去就来。”李婆子终于放弃寻找,快步赶回栖霞院。

一见李婆子走远,许龄立即调头直奔林晏而去,全然将她的嘱咐抛之脑后。

许府别院临水,院墙外特地种了一排排柳树,柳树生得高大,六月间正是枝繁叶茂的时节,弱柳扶风,又逢荷花盛开,光是景这一项就美得别无二话。

为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林晏特地选在柳树后落座。如此现在反倒方便了许龄,她手脚灵活地爬上柳树,抓住柳枝稳住身形探出头,仰着头认真又仔细地瞧着林晏:“你是妖怪吗?”

似在问,语气却是肯定的。

小野团子本来为出现个同龄玩伴高兴,此言一出绷直了一张脸,反倒林晏面色淡淡瞧不出喜怒。

“你长得真好看!”还不待林晏回答,她又自顾自说到。

方才林晏隐在黑暗中她未瞧清,如今细细一看,许龄心中只惊叹:她生得可真好看,和书中写的“美者颜如玉”一般无二。

“噗~”林晏被眼前摇头晃脑的小姑娘逗乐,“你即说我是妖怪就不怕我吃了你?”

“我才不怕呢,书中说妖怪也有好坏,更何况要吃人的妖怪才不会这样问呢。”小姑娘满脸笑容,穿着粉红色的衣衫,此刻站在枝头活像柳树开出的花,瞧起来可爱极了。

“哈哈哈。”林晏笑得更开心,将树上的许龄抱上院墙与自己并排而坐,饶有兴致地问道:“什么书还叫人辨别妖怪?”

下头仆妇返还,左右顾盼未找许龄后急忙往云桥那头赶去。

“也未教我辨别妖怪,是我读过的书多了,心中有了好坏的标杆,自己便能辨别是非。”

一旁的小野团子还满脸好奇地打量着小姑娘,此番一对比真是天差地别。

“哦~,那你都读过哪些书了?”林晏收起了笑容。

发现新奇玩意儿的趣味一下子转变。

“我如今在温习《中庸》。”

小野羡慕道:“哇!你这么聪明,你爹娘一定时常夸奖你吧。”

不像他时常被阿晏说笨。

此话一出,许龄脸上笑容顿散,眸中光彩渐暗,“才没有,我四岁背出大哥哥都不会的书时,爹爹以为姨娘苛待我罚了她。后来大夫人便经常教导我们,说“女子不用科举考试,你们生为许家女,便注定一生衣食无忧,女红、操持家务才是你们应当学习的“。”

“啊~”小野团子不敢相信,张大嘴欲再说什么,结果被林晏一把捂住嘴。

身边安静下来后云桥那头阵阵悦耳琴声传来,琴声婉转悦耳,心头郁气瞬间被抚平,许龄也静下心来侧耳去听。

清风,细柳摩挲,荷香虫鸣,明月星辰郎朗,一时间人世浮躁被冲淡,夏日燥热被压下。

一曲完,台下慢慢响起掌声,这边许龄也鼓起掌。

“俗人听声,雅客闻意。”

林晏幽幽笑起,摸了摸许龄的头“有缘下次再见。”

说罢,抱着小野团子一跃跳下墙,悠然离开。

今年的菡萏宴除了那舞好,委实没什么比得上上一届的。

小野团子无忧,一蹦一跳地跟在林晏身后,圆月如水,二人身影倒映水中。

夜风吹皱湖面,您天青色衣玦飘飞起,风中带来昙花香深深印入我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