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攥着母亲塞来的八块钱站在西屋门口，月光从漏风的窗棂斜切进来，将钞票上的领袖像割成两半。灶房传来大嫂张秀芬摔盆的动静，混着二嫂李彩凤尖细的冷笑：“妈这私房钱攒了有小半年吧？”
他转身将钱塞进墙缝，军挎包里的零钞哗啦作响。七十八块六毛三，离千元目标还差得远，但足够明天去供销社扯块红绸——林雨晴穿嫁衣该是顶好看的。
鸡叫三遍时，江晨已蹲在运输队大院墙根。柴油味混着晨雾往鼻子里钻，他数到第三辆解放卡车启动，闪身翻进驾驶室。座椅下压着半包大前门，烟盒里塞着张纸条：“周五晚八点，老地方。”
车轮碾过结冰的国道，江晨在颠簸中摸出铁皮糖盒。最后一颗陈皮话梅含进嘴里时，卡车已停在龙华公社后巷。他跳下车，正撞见林雨晴从供销社侧门溜出来，围巾下的小脸比雪还白。
“你怎么......”林雨晴话未说完就被拽进巷子。江晨的手贴在她小腹，隔呢子大衣都能觉出微颤。“吐得厉害？”他声音发紧，想起前世她投河时鼓胀的肚皮。
林雨晴摇头，从挎包掏出个铝饭盒：“你爱吃的韭菜盒子。”油渍渗过盒缝，在雪地上洇出暗痕。江晨突然掐住她下巴，舌尖抵开唇缝将话梅渡过去。酸涩在齿间炸开的瞬间，巷口传来引擎轰鸣。
“我爸的车！”林雨晴瞳孔骤缩。江晨反手将她推进杂物堆，抓起煤灰往脸上抹。林国栋的皮靴声逼近时，他已佝偻成个捡破烂的老头，颤巍巍捧起饭盒：“行行好，给口热的......”
“滚远点！”林国栋一脚踢飞饭盒。韭菜盒子散在雪地里，江晨扑过去护住时，听见林雨晴压抑的抽泣。直到卡车尾灯消失在街角，他才从煤堆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张大团结。
周大福的肉摊飘来血腥气时，江晨正盯着墙上的挂历出神。腊月二十三，小年，宜嫁娶。摊主叼着烟掀开油布：“凤凰牌，车铃有点锈，一百一。”
江晨指尖抚过车架，在横梁内侧摸到道浅痕。前世这辆车被黄毛抢去抵债，林雨晴就是坐着它被送进殡仪馆。他甩出五十块钱：“剩下的明天结。”
“痛快！”周大福眉开眼笑，“后厢还有二十斤板油，当添头送你。”江晨的手顿了顿。前世他就是在处理这批板油时，被举报投机倒把...
“江哥！”陈锋气喘吁吁撞进院子，“王德发带人往这边来了！”少年裤脚还沾着卤汁，显然是刚从黑市逃出来。江晨抄起车座下的麻袋甩过去：“装板油，走小路。”
两人推着自行车钻进窄巷时，治保队的吆喝已到巷口。江晨突然刹住车，后轮在冰面划出半圆——前方岔路口，李彩凤正跟王会计拉拉扯扯。猩红围巾缠在男人脖子上，像道新鲜的血痕。
“掉头。”江晨压低车把。陈锋却盯着板油直咽口水：“晨哥，这味太香了，怕是......”
话音未落，巷尾传来犬吠。江晨踹开路边废品站铁门，卤香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生锈的机床后堆着成捆的《红旗》杂志，封面上的工农兵笑容凝固在1968年的春天。
“藏这！”他将自行车推进杂志堆，转身时撞落本泛黄的笔记。拾起的刹那，瞳孔猛地收缩——扉页上赫然签着林国栋的名字，落款日期正是他跑车失踪那月。
杂沓脚步声逼近，江晨将笔记塞进内袋。王德发的手电光扫过废铁时，他正举着扳手佯装修车：“领导，这车闸不灵......”
“少装蒜！”王德发一脚踹翻机床，“有人举报你倒卖......”
“王主任！”李彩凤的尖叫刺破夜空。众人回头，只见她旗袍裂到大腿根，正揪着王会计的领带哭嚎：“他摸我！”
趁乱间，江晨推车冲出后门。寒风裹着雪粒子抽在脸上，他听见陈锋在身后喊：“晨哥！板油洒了！”
月光下，卤汁在雪地拖出蜿蜒的油痕，直通运输队大院。江晨捏紧车闸，在林国栋的卡车前甩出漂移。后座板油“砰”地砸在挡风玻璃上，驾驶室里顿时响起港台歌曲——正是严打期间明令禁止的“黄色唱片”。
“抓流氓啊！”江晨的呐喊惊起满院麻雀。当治保队冲进大院时，他正蹲在墙头嚼最后一块韭菜盒子。林国栋被反剪双手押出来时，脖子上的金链子缠着邓丽君的磁带，在探照灯下闪闪发亮。
次日天未亮，江晨踩着自行车出现在椿树庄。车铃铛惊飞檐下麻雀，后座绑着的红绸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村口老槐树下，黄毛正跟张秀芬比划：“那小子昨晚......”
“叮铃——”江晨捏闸停在他们面前。张秀芬盯着锃亮的车把，喉头发出母鸡噎食般的声响。江晨摸出颗话梅糖抛给黄毛：“跟周大福说，我要三百斤后腿肉。”
车轮碾过结冰的土路时，他听见张秀芬的尖叫刺破晨雾：“浩子！浩子！江老三偷了公家的车！”
西屋的破门吱呀作响。江晨将红绸铺在炕上，月光忽然被阴影遮住。林雨晴扶着门框喘息，羊绒大衣下露出半截病号服：“我爸他......”
“明天带你去领证。”江晨打断她，指尖抚过车梁那道浅痕，“用这辆车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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