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可醒来时,正盘腿坐在一片草丛中。身后有一股温柔的内力源源不断地涌进她的身体,她动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发觉自己的喉咙剧烈地疼,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望着自己身前,卿不归双手被自己的缚魂链绑住吊在树上,上衫被全部扒了下来,脑袋耷拉向一边,不知是昏迷还是已经......
晏可不敢多想。
血似乎已经止住了,一根根银针死死封住了她的命脉,晏可浑身不住的颤抖抽动着,可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身上,腿上斑驳的血痕那么显眼,在月光下依稀可辨。
这确乎不是梦了,可为什么那轮月亮是巨鸟的形状?晏可怎么也想不通。
“怎么样了。”身后有一个清澈的声音,很安静,很好听。
“不太乐观。没有草药,也没有清理伤口的条件。我封住她的命门,还能提住她一口气。她体内的真气不多了,需要有人给她不断输入内力才行。”是一个温柔的姑娘,那姑娘叹了口气,顿了顿,才缓缓说道。
还没见到爹爹,还没和阿娘道个别,怎么就要走了呢。
早知道,以前爹爹叫我练剑时候就不偷懒了。
“咕噜噜,呜———”几步外是晏奇的呜咽声,那么低,却被她听得一清二楚。她想扭头看,可她仅有的一口气吊着,不能将脖颈转过去。
“歇会儿吧,我来。”一个少年声音轻轻道,晏可身后换了一人,他边扶推住晏可的肩边道,“生命总是脆弱的,你尽力了,别太自责。”
“这是什么?”那个声音疑惑道,“你们看她右腰上。”
那儿有一朵鲜艳的曼珠沙华,在悄悄绽放着。
“彼岸花灵?彼岸州,彼岸花,君无恙,花不发。竟是汴州晏家的人。”
“这花似乎能治愈伤口,且看看再说。”是那个姑娘。
“且看看再说,且看看再说......”晏可有些晕,四周的声音都变得很模糊了。下一刻她眼前一黑,又失去了知觉。
“刚刚那家伙说,他也是莫名其妙进来的。”莫臾空甩甩手,屈腿坐在草地里,“但是他醒来时候就在那山的一个山洞里,而不是在沙漠。”
“能信吗?”虞迟在一边盘腿坐下,略微整理了一下有些繁乱的内息。
“反正衣服都快被扒光了,再不说真话就全扒掉好了。”李白倒是不介意,他结一个手印,再度将自己内力打入晏可的丹田里。
“他在我双瞳煞中说的话,应该不会有假。”莫臾空摇摇头,端起水壶喝了一口,“双瞳煞中人的反应只剩下本能,就像控制人精神的一把丝线。”
“强行控制人的精神,似乎是南岭以南百越一带的遗民才会的异术。”
“是了。十四岁时一个老先生教我的,其实不难。”
“不难?当时莫臾空教了我法子,我在藏经洞天练了百八十年也没能练成。”李白撇撇嘴,又一掌拍在晏可背上。
莫臾空和虞迟对视一眼,两人摇摇头,分明是想笑。但李白背对着他们,什么都没有看见。
“中原武林并没有这样的功夫,双瞳煞也被认为是邪功异术。想必是有什么负面的影响。”
“是,双瞳煞的施展需要耗费好些精神,还需要慢慢恢复才行。”
“此外,这武诀本质上就是通过不间断的连续暗示达到摧毁目标意志的一种手段。单打独斗时偶尔用上罢了。”莫臾空解释道,“但自古以来中原以窥视人心为不齿,操纵他人更是被列为下等手段。中原的交锋也可以叫做君子斗,好比断魂台,甚至暗杀结束也要祭奠一杯酥酪酒敬逝者。百越便没有这样的规矩。”
“什么君子斗,就不过是自诩清高罢了。做的不也是些腌臜事情。”李白不屑道。
晏奇安静站在一旁,困人的晚风吹散它脖颈的鬣,可它的眼睛瞪的与铜铃般无二。良久,它伏下来,舔舔自己的伤口。炸裂的碎石将它的爪趾尖砸的粉碎,划出四五道深长的裂痕,裂痕里似乎隐约淌着淡蓝的血。
谁也不知道它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它为什么甚至没有去撕咬毫无反抗之力的卿不归。它就那么愣愣的,愣愣的,呆滞在空气里。
晚风越过山脚去了那头,便已是后半夜了。
李白盘腿坐在草地上,青莲状的白色罡气环绕在周身,它们在月光下抽成一缕一缕,融进他的掌心,又注入到晏可的丹田里。渐渐的,李白的额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而晏可的伤口也在彼岸花灵的治愈下飞速的愈合着。
“活过来了。”虞迟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晏可所在,“这女娃娃倒是好福气,伤成这样能捡一条命回来。”
“彼岸花灵护主,又遇上换世医仙,连李兄都把宝贝似的青莲罡气用上了。”莫臾空摇摇头,瞟了一眼一边吊着的卿不归,“更主要是那家伙应该没想去杀她。”
“是了,他还指望拿这女孩去换孩子。”虞迟叹了口气,“否则开始这囡囡就要没命了。”
“刚刚就险些要毙命了,这家伙下手也太重,倒不像个捕快,更像......”
“刺客。”莫臾空和虞迟异口同声。
“怜是耶孃命,恨是父母心。”李白终于收了罡气,直接瘫倒在地上,“一世风光的捕快,也要为了女儿落魄至此。”
“或者,我们扶他一把?”虞迟有些不忍,“父母私心,个中缘由也可以理解。”
“医者仁心我不反对,可这......”李白惊得坐起来,“可这......可这......我们刚救回来的......”李白指指这指指那又指指自己,语无伦次。
“嘘。”莫臾空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拼命朝着晏奇翻白眼。
李白自觉的闭上嘴,手脚并用爬过来。
“他衣服里,有没有寻到什么线索?”莫臾空抓过卿不归的短衫,左右翻看着。终于从带钩处翻出一个拇指大小镀金的圆铜牌,上边刻着一个隶体的“客”字。
“这是......断魂台的东西?”李白有些讶异地盯着铜盘,看向莫臾空和虞迟。但他们两人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断魂台的金衔客卿杀手。”这铜牌虞迟自然是认识的,断魂台的杀手分了阶衔,早些时候她才见过一位。
只不过那一位似乎已经寻得自在了。
“金衔,客卿。”莫臾空耸肩,“救女儿。八成是被胁迫了。”
“醒了问问不就好了。”李白倒是懒得去想,他瘫在地上,内力也是无多,“今晚还去城里歇脚吗?”
虞迟沉默一会儿道:“那城看着古怪。白,你内息还没调整过来,我也有些乏了。莫公子动用双瞳煞耗了好些精神力。小姑娘也还要照顾。倒不如就在这里歇一晚上。”
李白看看莫臾空,后者略微点了点头,起身向晏可所在处行去。晏可枯竭了真气,伤了丹元,需要人一直输入内力稳住伤势。
莫臾空知道,此刻内力还充盈的,也只剩他一人了。
“那只异兽......”李白轻拽了一下虞迟的衣角,朝晏奇的方向努努嘴,“打算怎么办。”
“它叫辟邪。”虞迟望去,晏奇远远站在一旁,似乎知道他们在帮助晏可,不敢前去打扰。
“等小姑娘好了,自然随着走了。”虞迟神色很平静,两人慢慢朝晏奇所在走过去。
“辟邪本是西夷蛮兽的异种,在中原受驯龙师驯化。但这只似乎又有些不同。”虞迟在不远处仔细端详半天,却看不出是哪里不同,终于摇摇头,“或许是我的错觉罢。”
“小时在巴蜀那段时日,也曾听人说起过辟邪,今日算是见到了。”
天边泛起一丝光亮,才让人惊觉已是卯时时分。微醺的晨风让人生出些醉意,连彼此的交谈声也变得依稀起来。
晏奇起身慢吞吞朝李白靠过去,近一些,再近一些,然后伸出了破碎的爪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