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脸颊。
大舅哥徐文强缩了缩脖子,把棉袄领子向上提了提,哈出白气,在空中凝成团雾。
斜睨了眼赵振铎,不以为意。
“哥,要不……就听听振铎的?”
二舅哥徐文勇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手,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
徐文强吐了口唾沫,浓痰在雪地上砸出一个小坑,没好气地说:
“他一个读书人,能懂啥?咱们在这长白山脚下转悠了小半辈子,还比不过他几句空话?”
话虽这么说,可眼瞅着日头偏西,别说狍子野猪,连根兔毛都没瞧见。
徐文强心里也有些打鼓,最终还是耐不住性子,冲赵振铎闷声闷气地说:
“那你说说,这猎物都跑哪去了?”
赵振铎蹲下身,仔细观察雪地上的凌乱痕迹。
伸手拨开一层浮雪,露出下面被踩实的硬雪壳,指尖捻起几粒黑褐色颗粒。
“长白山这几年冬季平均气温比往年低了近三度。今年的几场大雪尤其反常。这种极端天气,动物活动规律肯定会发生变化。”
徐文强和徐文勇对视一眼,眼神里都透着一股子茫然。
他们祖祖辈辈都在这片林子里讨生活,靠的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经验。
什么“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下雪不冷化雪冷”,这些口诀倒背如流。
可这气温变化,还精确到几度,他们可从来没琢磨过。
“动物为了生存,会主动寻找更温暖、食物更充足的地方。”
赵振铎继续说道,“根据这些痕迹判断,这附近应该有一片背风向阳的山坳,那里气温相对较高,植被也更茂盛,很可能是猎物的聚集地。”
指着雪地上深浅不一的脚印:“你们看,这些蹄印有大有小,有深有浅,说明不同体型的动物都在这里停留过。
而且,粪便还很新鲜,说明离开的时间并不长。”
徐文强凑过去,仔细辨认那些痕迹。
作为经验丰富的猎人,当然能看出这些痕迹代表着什么。
可还是有些不服气,嘴硬道:“这……这谁都能看出来,还用你说?”
徐文勇则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他虽然也觉得妹夫的话有些玄乎,但不得不承认,分析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屯子里的人祖祖辈辈都靠打猎为生,可谁也没像振铎这样,把这些东西琢磨得这么透彻。
难道读书人,真有啥不一样的门道?
“光知道这些还不够。”
赵振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雪花,“还得考虑动物的行为习性。
比如说,狍子喜欢在灌木丛中活动,野猪更喜欢靠近水源的地方。
根据这些特点,我们可以进一步缩小搜寻范围。”
环顾四周,目光扫过连绵起伏的山峦,最终停留在东北方向的一片密林。
“那边地形复杂,植被茂密,很符合狍子、野猪的栖息地偏好。咱们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
徐文强撇了撇嘴,心里依旧不以为然。
说得头头是道,还不是瞎猜?
长白山这么大,要是光凭几句话就能找到猎物,那还要他们这些猎人干啥?
徐文勇虽然没说话,但心里也泛起了嘀咕。
这套理论听着是挺新鲜,可打猎,靠的是眼力和经验。
他们在这片林子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还能比不过一个书生?
“走吧,去看看就知道了。”
赵振铎没理会两个舅哥,径直朝东北方向走去。
徐文强和徐文勇无奈对视一眼,只得跟上。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耳边只有呼啸风声和脚踩积雪发出的“咯吱”声。
四周静悄悄的,几只受惊飞鸟扑棱着翅膀从林间飞过。
雪越下越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徐文强停下脚步,粗重喘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眯起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不远处,几只狍子正呆立在雪地中,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哥,你快看!”徐文强压低声音,难掩激动。
徐文勇闻声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这……怎么可能?
“这……这……”
徐文强结结巴巴,舌头像是打了结。
使劲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望去,那几只狍子还在!
不是幻觉!
“还真让妹夫说准了!”
徐文勇喃喃自语,声音都在颤抖。
震惊,如同决堤洪水。
他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不可能”三个字不断回荡。
这可是长白山,不是自家后院!
怎么可能真有人,仅凭一番推断,就找到猎物?
而且,还是这么多只狍子!这简直比母猪上树还稀奇!
徐文强感觉自己,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地疼。
之前对赵振铎的轻视和不屑,此刻都化作无尽羞愧,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直以为打猎靠的是经验,是力气,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老法子。
读书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除了舞文弄墨,还能干啥?
可眼前事实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他的固有认知。
原来,书里真有黄金屋!
徐文勇同样心潮澎湃,久久无法平静。
望着赵振铎的背影,目光复杂难言。
以前总觉得,自家妹子嫁给个穷书生,是吃了大亏。
一个大男人整天就知道抱着书,有什么出息?
可现在不得不承认,自己看走了眼。
这个妹夫远比他想象的要厉害!
深吸一口气,朝赵振铎竖起大拇指。
这个动作没有任何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那是认可,是敬佩,更是心服口服!
......
傍晚时分,靠山屯村口。
徐婉莹怀里抱着女儿囡囡,站在风雪里,像一尊凝固雕塑。
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棉袄,早已被飘落的雪花染成了灰白色,单薄身子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怀里的囡囡穿着厚实小棉袄,头上还戴着顶虎头帽,只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蛋。
“妈妈,爸爸和舅舅们怎么还不回来呀?”
囡囡眨巴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问。
徐婉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轻拍了拍女儿后背:“快了,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话虽这么说,可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过通往山里的那条小路。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的雪花像扯碎的棉絮,天地间一片混沌。
晚上山路本就难走,更何况还下着这么大的雪,一个不小心,就可能……
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丈夫和哥哥们能够平安归来。
这时,几个吃完饭没事干的农妇也来到村口。
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一边跺着脚取暖,一边扯着嗓子闲聊。
王大虎的媳妇身材臃肿,长着一张圆盘大脸,双手塞进袖筒里,唾沫星子横飞。
“你们说,这徐家两兄弟,还有那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穷酸秀才,能打到猎物不?”
“嗨,这还用说?眼瞅着大雪就要封山了,现在哪还有猎物在山下晃悠?这打猎可是个技术活,不是谁都能干的!”
“就是,我家那口子说了,想要打到猎物只能去深山,里面可是有熊瞎子、东北虎的!”
“那穷酸秀才平时连只鸡都没杀过,怕是见到这些猛兽,腿都吓软了!”
“哈哈哈……”
几个农妇爆发出一阵哄笑,在风雪中格外刺耳。
徐婉莹紧紧抿着嘴唇,脸色愈发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