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羊市。
午后,一室静谧,熟睡中的布心蕾终于悠悠醒来。
眼神空洞的望着天花板,眼底是寂静的一潭死水,布心蕾就这么躺在陌生的房间里,陌生的大床上,犹如半空中失去所有意识的幽灵,忘了昨日,忘了今生,忘了自己究竟在何处,更忘了自己。
她想起身,深深提了口气,慢慢将心底的浊气呼出来之后却越发的觉得更想睡了,索性直接闭眼,翻了一个身,打算就这么随心而动好好再睡一下。
谁知,翻了一个身之后似乎像是突然触动了记忆的闸门,往事一幕幕浮现。
她想起了往日和楚唯初识时的种种,也想起了今天在星野门口楚唯见到自己时那张悲喜不定的脸。
右手食指指尖微微泛着痛感,忍不住用大拇指捏捏,痛感加剧,她知道那是在自己租房里时当着楚唯的面抽烟故意弄伤的。
所有记忆最后的断点,是楚唯那句。“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还有他正打算离去的背影。
心脏不知不觉便抽痛了起来,胸口一阵哽咽,布心蕾想哭,却是酝酿了半天,拿颗在眼眶里面打转的泪怎么都下不来。
索性便直接从宽大的床上坐了起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点点街光,赤着脚在房间里面转悠了一圈,才勉强找到了电源开关,恢复了这陌生房间里面的一室明亮。
环视房间里面的简单家具和白色的那些床品用具,布心蕾勉强判定自己是住在了酒店,床头柜的一边放了一根伸缩点滴挂钩,布心蕾后知后觉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才知道自己在熟睡的这一期间原来自己挨了一针,身体里之前的各种不适也通通消失不见,想来那场莫名其妙的发烧已经得到了好转。
床头柜上放着洗澡早已经冷透的白粥,被恍恍惚惚吸引着走过去,这才发现,那碗白粥的旁边还放着一张字条和一张房卡,字条上面写着:临时有工作必须处理,厨房锅里帮你热了粥,或者可以打电话叫前台帮你送些你自己想吃的,我会尽快回来!
楚唯
布心蕾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是住在了楚唯的酒店,原来他竟然将她带了回来,瞬间心底某个阴暗的角落就突然暖和了起来。
可布心蕾却半点都开心不起来,楚唯的拒绝声音还时时萦绕在脑袋里面盘旋,心底的一腔怒火还未消散,这一秒,她只想质问楚唯,算什么呢?明明说过放过我也放过你,如今还做这些多余让自己感动的事做什么?
既然是回来分手的!已经离开了那么久的时间,又突然回来干什么?
以往离开的那么决然,如今都已经说明了分开又突然交代起行程是做什么?
把人当猴耍吗?
布心蕾很是气愤也很是郁闷,但苦于楚唯现在不在,再多的疑问也都无法求证,索性窝回床上,拿起客服电话,往外拨了一个电话。
原本是想让酒店给自己送一份鸡汤暖暖胃,反正不用自己出钱,当然都是挑自己当下想吃的了。
电话那头是一个声线柔和的男音,听完布心蕾的话,在电话那头又在虚心发问。“除了鸡汤,请问女士您还有其他需要的吗?”
这边的布心蕾却是拿着电话,不经意抬头间看到床尾白色的墙上悬挂着的两张照片,呼吸停顿在当下,半天没有动作。
墙上挂着的那两张照片,右边一张身着色彩斑斓的苗族服饰的主人翁,正是五年前的自己,背上背着一个竹编背篓,背篓里装满了那天帮姨妈带回家的猪草,而整张照片的背景,正是在她家屋后的田野里。
另外一张同样是在五年前,那是第一次她留宿在楚唯的公寓,穿着楚唯宽大的白色居家服,整个人像小猫一样蜷缩在他的大床上,画面中的另一个人正是楚唯,他侧着脸,笑意浅浅,正欲吻她额头。
这样柔美的两张照片被楚唯小心的用相框封好,贴心的悬挂在床尾一睁眼就能看到的显眼地带。
可楚唯的镜头下不是从来没有人物的存在吗?
那这些照片,又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五年来的思念自己只能靠着一张偷偷拍下来的照片来寄托思念,而他,却可以这么明目张胆…
凭什么…
听筒里酒店的服务员还在小声的耐心询问,成功的将布心蕾所有的注意力拉了回来,气愤的布心蕾毫不思索的又加了一句:“鸡汤不要了,麻烦帮我送两瓶上好的洋酒外加一盒香烟!谢谢!”随即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房子里的另一个角落放着那个布心蕾一直留守了五年的黑色密码箱,不用说,那些曾经被自己小心翼翼收藏着的楚唯的衣角,都已经被他一一带了回来,如今除了自己脑中的记忆,楚唯就真的是彻彻底底脱离了她的世界。
送香烟和酒来的是一位面容较好的女服务员,看到开门的人是布心蕾时,小小的愣了一下,布心蕾懒得问其缘由,接了东西,回头缩坐在床尾的地板上开始自顾自的抽烟喝酒。
胃里空落落的,隐隐作痛,嘴里却清淡得发苦,看着床头上的白粥丝毫没有胃口,唯一能当做下酒菜的就只有床尾墙上的那两张照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天真胆小的布心蕾爱上了这种烟酒缭绕的氛围,上瘾了那种整日浑浑噩噩的感觉。
楚唯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进了酒店,想着房间里面还有布心蕾在等着,脚步不免也加快了一些。
昨晚陪着布心蕾闹了半夜,加上又搬东西回来,打了退烧针的布心蕾一直高烧到今天清晨体温才稳定安睡下来,如今已经是中午一点多,结束了那些实在推不开的工作,吩咐助理去上好的酒家打包了一些布心蕾爱吃的饭菜汤水,楚唯立顶着空落落的肚子马不停蹄的就提前赶回来了。
酒店房间在八楼,已经走到电梯门口的楚唯又折了回来,问了前台一句。“今天早上 803客房里的女士有没有出来过?”
楚唯在这个酒店将近住了一个星期,前台小姑娘认识他,听他问,翻了一下记录本便老实回答。“哦!没有!”
听到这两个字,知道布心蕾仍旧在房里等着自己,楚唯脸上流露出一丝难掩的愉悦,可是当他听完前台接下来的一句话之后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前台小姐告诉他:“半个小时前,803房的女士曾打了一通电话到前台来,要了一瓶洋酒和一包香烟。”
她的话音刚落,楚唯的心就跟着重重的沉了下去。
想起一天前在街角路口巧遇布心蕾的那个夜晚,离开后的多年来第一次有勇气踏入边羊市,原本只是打算故地重游,却不料开车随意晃荡的途中隔着马路看到了街边上穿着暴露的她,喝得酩酊大醉,布她步伐漂浮得即将涌入马路中央的车流,楚唯这才忍不住,下车拉了她一把,看到自己,她先是愣了一下,纤细的手指就抚上他的脸庞,楚唯也紧张以为她是认出了自己,正盘算着作何解释,却不料她开口第一句就是。“小哥哥你长得好帅啊!跟我回家好不好?”
楚唯彻底傻眼,哽咽了好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他问她,“你家在哪里?太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下一秒猝不及防,好端端的便莫名其妙挨了她一巴掌,她打人用了很大的力气,晃荡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而后蔫巴巴的说了一句。“我早就没家了!”
楚唯还想去扶她,却不知她什么时候摸到了脚上的那双高跟鞋,举在手里当做语气,口气严厉夹杂怒火。“滚!别以为你长得像他又有几分姿色就想轻薄我,滚!再敢碰我一下你信不信让你脑袋开花。”
楚唯无计可施,便只能站在原地看她抱着一双高跟鞋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楚唯苦笑。
他又想到星野门口那张她和别的男人留下的合影海报…
还有昨夜幽暗的夜色下布心蕾那熟练的吞云吐雾的姿态…
楚唯只觉得整个头都已经开始痛了。
五年未见,两次遇到布心蕾,第一次她独自颓然在醉酒,第二次居然直接在他面前抽起了烟,而如今…
楚唯深深深深的呼了一口浊气,好看的眼眸难掩流露出一丝温怒。
想着,虽然如今两人已经彻底结束了,可她当初那种让人着迷的天真无邪干净纯粹不该要变成如今这种颓然的神态,那么好的女孩,私生活不该如此。
满腹经纶的说教,可当他推开房门看到眼前景象的那一刻,那颗好不容易才用药物控制下来的心脏差点再次从胸腔里面跳了出来,所有酝酿了半天的责备话语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房间里烟酒气味弥漫,房间床头柜的烟灰缸里七七八八散落了几根烟蒂,放置在一边的酒瓶已经空了大半,雪白的杯子枕头七零八落的堆在地上当做地毯,而做这些的罪魁祸首如今却踩着两个高高叠起来的凳子,整个人颤颤巍巍的站在上面,一只手扒在墙上,另一只手去够床尾墙上高高挂着的那两张照片。
楚唯瞳孔骤缩,急得想大喊,却又怕自己的莽撞吓到布心蕾,只能疾步过去帮忙将凳子扶稳,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句。“小布!你在做什么?”
半空中的布心蕾听到有人叫自己,缓缓回头,因为喝了不少酒,整个人看起来又几分呆愣,显然好半天才看清来人是楚唯,随即,嘿嘿一声便憨憨的笑了出来。
她对楚唯说:“你回来啦!”而后缓缓蹲下身子,像个孩子讨要拥抱那般朝着楚唯伸来了双手。
她的口吻欢愉得十分平淡,像极了一位常在家等候丈夫归来的佳人,仿佛两人分开的那五年空白都不复存在,他们之间的美好一如既往。
久违的看到布心蕾再次对自己露出歪着头的可爱模样,刚刚纠结半天的楚唯彻底傻眼了,愣愣的伸出双手接住布心蕾,将她从那两个凳子上护送了下来。
布心蕾双脚落地,像只哈巴狗那样憨憨的对着楚唯抱怨。“楚唯~你好讨厌!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一个人等了你好久好久…”边说边将脸埋到楚唯的胸口,双手环过他腰间的衬衫,将他细细的腰身一把紧紧抱住,整个柔软的身子伴着她说话的节奏扭啊扭,傻乎乎的像只小哈巴狗。
而楚唯,双手高举在半空,两眼空洞,依旧迷迷糊糊中。
他不明白这样恍若隔世突然软软糯糯的布心蕾是不是因为喝醉酒的关系,但是那种独属于布心蕾甜腻腻的呼唤和八爪鱼式拥抱,真的好久没有过了。
时光静谧,等布心蕾终于深深呼吸够了那股属于楚唯的味道,两人才难舍难分的结束了一个久久的拥抱。
可布心蕾依旧不愿意放手,继续双手将楚唯的腰牢牢楼住,下巴顶在他的胸口,笑眯眯的一个劲的盯着楚唯看,柔情似水,直接把楚唯看得红了耳根。
楚唯抬手捏捏布心蕾的脸蛋,手指腹小心摩挲过布心蕾的脸颊,低头,一个轻轻浅浅的吻就落在了布心蕾的额头。
布心蕾巧笑着闭眼,坦然接受。
随后楚唯才想起来问:“你一个人爬那么高做什么?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布心蕾依旧看着楚唯在微笑,憨厚一边的点头说着:“知道!知道!”一边打着酒嗝。随即又难得的伸出一只手指着墙面中央的相片,嘟嘴道:“那个好漂亮,我想把那个拿下来,但是它好高。”
楚唯回头看到那两张照片,先是一愣,随即皱眉,暗咒自己的大意,趁着昨晚布心蕾睡着,应该早些藏起来才是。
“不能拿下来吗?”布心蕾歪头问他。
楚唯笑笑,揉布心蕾的脑袋,“当然可以,你等我一下!”
说着他将布心蕾小心的安放到床上坐着,再将地上的被子收好,而后他爬到那两个高高叠起的凳子上面,轻轻松松就将那两张照片取了下来递到布心蕾面前。
布心蕾笑嘻嘻的接过,宝贝似的抱在怀里,指腹仔仔细细的摩挲照片上那两个人物的脸颊,泪水吧嗒吧嗒就开始往下掉。“拍得真漂亮!”
若不是今天看到楚唯拍下来的这两张照片,布心蕾从来不知道,原来那个灰头土脸的自己也可以这样美得不可方物。
楚唯走到她一旁坐下,纤长的手指抚过她额角的碎发,真真切切的说了一句。“是因为照片里面的人本来就美!”
布心蕾乐颠颠笑开,吸吸鼻子,好不容易才止住眼泪,抬眸看像楚唯的那一瞬间,眸光已经变得清明,口吻也不似刚刚的醉酒萌态。“所以,你还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楚唯乍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瞳孔猛然一缩,惊恐万分的看着布心蕾。“你……”
他的反应,让布心蕾很是开心,嘴角的一缕笑意,不知不觉的便在脸上荡漾开了!
是的,布心蕾没喝醉,对于一个长期泡在酒缸子里面的人,那小半瓶洋酒的量,只够将她喝到如今这种微醺的地步,眼神依旧清澈,思路依然清晰,走路依旧稳当。
唯一于平时不同的是,她敢在楚唯面前镇定自若的问出了那个从相遇以来一直想问又不敢问的问题。
古人言:酒壮怂人胆!果然不假。
楚唯愣了,愣愣的看着床上盘腿坐着前一秒就欺骗人,这一秒依旧笑颜如花的女孩,柔情似水的眸光已经不见,只剩下满满的惊恐,仿佛自己认错了人,眼前的这个布心蕾,只是一个冒名顶替的假货。
楚唯起身,退了两步,却被布心蕾眼疾手快的一把死死抓住了衣袖。
楚唯挣扎了两下,但无奈布心蕾揪得更紧。
“被我说中了对不对?这么多年你对我还是有感情的是不是?”布心蕾苦苦逼问,眼泪不自觉的再次掉落,她的目光却不敢游离半分,生怕一个眨眼的功夫就错过了楚唯那句最重要的答案。
楚唯一贯的好脾气难以维持,两边肩膀妥协的垮了下来,看着布心蕾苦口婆心。“小布!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成年人的世界里是没有什么不能失去的,即使你以后没有我,你也会生活得很好的对不对?”
布心蕾哭得更大声的,双手死死的抓着楚唯的衣袖。“那你昨晚为什么不让我自生自灭?还有刚刚你为什么抱我,为什么亲我?”她满腔怒火的质问,是笃定了楚唯对自己的余情未了,她在赌楚唯的心软,更再赌自己的耐心。这场不论输赢的拉锯战,注定了在今天会分出胜负。
可楚唯回应她的,只是一言不发。
他不的不应答令布心蕾一路惨败连连,她只得使出这最后一张以尊严命名的感情牌,若再输,她将毫无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