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宁娜抬起头，看到了那个仿佛无处不在的天幕。
伴随着她的目光落下，天幕上的迷雾开始散去。
随着而来的，是两张熟悉的面孔，林尼与琳妮特。
不，与芙宁娜记忆中的画面不同，天幕中的林尼与琳妮特身材娇小，面容稚嫩。
不过，这并不影响芙宁娜做出判断。
“愚人众要杀我？”芙宁娜不假思索的得出了结论，但那神秘声音却并未用任何话语回应她。
天幕之中，画面还在继续。
于是，芙宁娜看到琳妮特在瑟瑟发抖，林尼在强自镇定。
而他们二人的前方，是一位穿着华丽的贵族。
“这小女孩不错，和上次一样，晚上送我房里。”
“好的，公爵大人。”贵族身旁，一个看上去就尖嘴猴腮的女人应和道。
芙宁娜看到那个尖嘴猴腮的人当场愣住：“这个人贩子我记得，早几年是由我亲自审判送入监牢的。”
“可是，她当时明明说，她拐卖人口，是为了卖给那些无法生育的外国人。”
“这个被她称为公爵的人是谁？”
“枫丹的贵族，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
“要是让我发现是谁干的，我一定要把他送入监狱。”芙宁娜愤怒的说着，浑然忘记了自己早已不是负责审判世人的水神，甚至，现在的她，只是区区一位阶下囚。
“哦，是吗？”神秘的声音听到芙宁娜的怒喝之声，似乎又发出了笑声：“不过，你说错了。他，可不是一个人哦。”
画面放大，再放大。
芙宁娜这才发现，这个画面，竟然并非如她所想，是出现在某个阴暗的角落。
恰恰相反，当画面放大，她才发现，这竟然是一场大型贵族宴会。
宴会的宾客，是枫丹贵族！
宴会的内容，则是，孩子。
一个又一个，茫然的，无辜的，不知所措的，孩子。
芙宁娜的目光从一个又一个贵族身上划过，似乎想要将他们一个个记下。
但是，记录到最后，她却陷入了茫然。
因为这场宴会中出现的贵族，近乎占据了整个枫丹全部贵族中的一大半。
毫不夸张的说，如果用【谕示裁定枢机】去审判，那么枫丹的贵族中也许会有被冤枉的好人，但如果是隔一个审判一个，那一定会有错漏的混蛋。
“他们........”芙宁娜想要说什么，但又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她才说道：“是他们，要杀我？”
“不，他们并不想杀你。”神秘的声音否定了芙宁娜的说法，补充道：“要不是你和那维莱特都推崇废除死刑，贵族们可找不到那么多的人去为他们担下罪责。”
“因此，他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要是有的选，枫丹贵族恨不得你当一辈子的水神。”
“毕竟，像你这么有趣且好用的傀儡，他们去哪找第二个？”
闻言，芙宁娜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神秘声音的幸灾乐祸，只能询问道：“那是，谁想杀我？”
“当然是.......”
“他们！”
......
梅洛彼得堡最下方，
一个被监狱长莱欧斯利公爵认定为“监测原始胎海之水浓度”的闸门，在无声无息间开启。
数之不尽的胎海之水涌出，但却并未引起一丝一毫的动静。
然后，在闸门之下一道幽蓝色光芒的照耀下，
涌出的胎海之水渐渐地、慢慢的蜕变成了一道道人影。
就好像拥有意识一般，那些人影方一成型，便一个接一个牵着手，向外延伸，向外探索。
他们身上滴落的胎海之水，跟随着他们的脚步，
先是滴落在禁区，然后滴落在工厂区，随后滴落在生产区，
最后，
无穷无尽的人影，
停在了管理区。
短暂的停顿后，
他们，一同向前进发。
........
“是他们，要杀我？”
单间监狱的牢门不知道何时打开，芙宁娜不知所措地注视着那近乎淹没整个世界的人影。
然而，这一次，那神秘的声音，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就好像完全消失了一般。
世间上，在此时就好像只存在芙宁娜，与那些人影。
芙宁娜并不知道这些人影是谁，
但是，冥冥之中，却有无数种声音响起。
“枫丹，佩特莉可镇，乌娜·波特，死于401年前，死因：拒绝将农田给贵族当马场........”
“枫丹，海露港，盖尔·埃文斯，死于347年前，死因.........”
“枫丹，枫丹廷，艾丝翠·哈里斯........”
........
无数道声音在此刻汇于一处，
那声音本应嘈杂至极，但芙宁娜却认真聆听着每一道声音。
直到每道身影都说完那早该说出的话语，她才终于张口：“所以，你们是来杀我的吗？”
人影没有回答，只是让出了一条道路。
芙宁娜不知道道路的尽头是什么，
但是她并没有去询问，
只是低着头在路上行走。
“如果路的尽头，是死亡，那我愿意死去。”
芙宁娜想向每道人影挨个道歉，但是“对不起”三个字到了嘴边，又再次止住。
不是她不想向这些人影道歉，
只是，单纯的，
她觉得，
自己不配说出那三个字。
不知向前走了多久，芙宁娜终于走到了路的尽头。
但是，她并未想到，
路的尽头，
竟然出现了一个本不应出现在此地的装置。
“【谕示裁定枢机】？”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芙宁娜有些愕然，但当看到那些原始胎海之水化作的人影，重新融入【谕示裁定枢机】中后，
她忽然有了些许明悟。
“死去的、无法张口的人，都在用它，为自己伸张正义？”
“这就是，【谕示裁定枢机】仲裁从未出错的原因吗？”
“可是........令人遗憾的是，曾经身为正义之神的我，却从未给予过他们真正的正义。”芙宁娜闭上双眼，悔恨的回想着过去。
从前的无数次审判中，她从未细想过，被审判之人到底是否有过什么同党，是否还存在什么幕后黑手。
她只顾着表演，只顾着“伪装”，却让那些肆意为非作歹的贵族逃脱了法律制裁。
更令芙宁娜崩溃的是，如今的她，即便告知那维莱特真相，也顶多审判那些仍存活于世的贵族。
她没有办法，也不可能去审判那些早已死去的“寿终正寝”的公爵贵族。
“芙宁娜！死刑！”
“水神！芙宁娜！死刑！”
由无数胎海之水构成的【谕示裁定枢机】再度发出审判之音，数之不尽的人影也亮起了猩红色的瞳孔。
“他们，终于杀了我吗？”
明明同样是面对【谕示裁定枢机】的审判，
但这一次，
芙宁娜却闭上双眼，张开了双臂，
她平静而自责地说：
“它并没有出错，我的确应当死刑！”
“审判我吧！”
无数猩红之影铺天盖地的向芙宁娜倾覆而来，芙宁娜觉得自己几乎接近窒息。
“我要死了吗？”
“这样也好。”
“曾经做出那么多次错误决定的我。”
“的确应该以死谢罪！”
然而，出乎芙宁娜意料的事情出现了，
当那些猩红之影融入她的身体之中，
她却并未感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痛苦，更并未因此而直接死去。
只是单纯的，她的内心深处，产生了无穷无尽的愤怒。
【水神！】
【有罪！】
【芙宁娜！】
【死刑！】
【水神！】
【有罪！】
【芙宁娜！】
【死刑！】
无数道相同的声音，在芙宁娜心底回荡。
恍惚间，她看到了一道人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芙卡洛斯？”
芙宁娜第一时间认出了人影的真实身份。
但那人影却并未回应她的呼唤。
只是眼神复杂的注视着她。
而在水神芙卡洛斯复杂的目光，芙宁娜莫名的张口了，口中说出的却并非是自己的声音。
“水神大人！请您帮我伸展正义！是贵族杀死了我！是那些该死的贵族！”
但是，
水神芙卡洛斯，
就只是那么看着她，
不言不语。
而后，芙宁娜恍惚一瞬，
她再次低头，却是以第三者的角度，再度观看了同样的画面。
一位穿着农仆衣服的中年妇女，渴求的期盼着来自真正的正义之神的审判。
但水神芙卡洛斯沉默了许久，
然后，转身离去。
一道又一道人影冲入芙宁娜体内，
芙宁娜也因以第三者的视角见证了无数次的祈求。
同样的，
她也见证了无数次无情的转身。
终于，在最后一次，
她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那是一群女孩，一群因瓦谢实验而死去的女孩。
这一次，芙卡洛斯一如往常，无情拒绝了少女们的祈求。
她说：
“抱歉。”
“天理的预言，即将终结。”
“我不能功亏一篑。”
但，女孩们的身后，却出现了这五百年来无数从未能够真正伸展正义的枫丹人。
他们说。
“我们需要正义！”
“我们需要！”
“以血偿血！以命偿命！”
然后，
未能被【谕示裁定枢机】宣判死刑的瓦谢死了！
再然后，
芙宁娜出现在了有关白淞镇的那场审判之中。
她看到无数死去的枫丹人，在这一刻，争先恐后地冲入【谕示裁定枢机】中。
那些人说。
【水神！】
【有罪！】
【死刑！】
但是，
实际上！
他们看着的，
却并非被告席上的芙宁娜，
而是那隐藏在芙宁娜意识中，
准备迎接最终时刻的芙卡洛斯！
“水神！有罪！芙宁娜！判处她死刑！”
这才是，他们真正想告诉芙宁娜的话语！
.......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的确有人想要杀死懦弱的芙宁娜。”
“那个人。”
“是我自己！”
阴冷无光的空间中，芙宁娜抬起头，
她的对面，是一面镜子，
一面映刻着神性的镜子。
镜子里的人，是芙宁娜，
亦或者是芙卡洛斯？
芙宁娜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只是嘴角翘起，
微笑着向镜子宣判。
“芙卡洛斯！”
“你有罪！”
“所以！”
“芙宁娜，”
“将会修正一切过去的错误！”
“然后宣判！”
“你的死刑！”
话音落地，一切虚幻也消去的无影无踪。
芙宁娜再度睁开眼。
身后依旧是梅洛彼得堡，
但身前，
已是不知其多深不知其多广的原始胎海。
回望那密不透风的水下城堡最后一眼后，
芙宁娜纵身跳入原始胎海。
“就让这腐朽的枫丹与那些肮脏的贵族，苟延残喘吧。”
“这个世界的芙宁娜，将在今天彻底死去。”
“然后，我将从异闻带中带回........”
“真正的........”
“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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