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我教训了你家兄长,你可恼我?”,回山路上,范横见卫不肖一语不发,开口问道。
“师傅同大哥过招,自然有您的用意,徒儿怎敢恼师傅”,卫不肖呵呵笑道。
“你这小子,言不由衷,不老实。”
卫不肖被范横说中,登时脸一红,想了想,拱手言道:“还请师傅教诲。”
“不肖”,范横停住脚步,指着山顶处,“黄山险峻,皆怪石也,然处处青松,乃成黄山盛景,你知为何?”
“师傅是说松之坚忍不拔的气节,不畏艰难的风范。”
“富贵之家所称高雅,不过学文学武,拜将封侯,成为所谓的名流,而平民百姓所称生活,无非耕种养殖,盖房铺路,总要有一技养家糊口,总而言之,无论官、将、儒、武、商、民,无论食的是珍馐美食还是谷糠黍栗,用的是绫罗绸缎还是粗布麻卷,你可知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卫不肖思索了一下,朗声答道:“要有一颗持正守节的心,人心正则天下齐。”
“嗯”,范横笑了起来:“好徒儿,说得好,不肖,你要记住了,你行杀手之事,乃是惩奸除恶,这不是什么坏事,也不是什么宵小手段,这世上少一个恶人,就不知道多少好人得到益处,至于将来,你若学成入世,做官、做侠、做士,我皆不阻你,俗语说,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但是,为师下面的话你要记住了。”
“徒儿听着”
“人生一世,不过百载,或流芳或骂名,然终不可忘初心,当守心之清、持正之节、怀弱之悯,至于用什么手段,哼哼,师傅倒也不怎么计较,只要你莫把抱一门的名声搞臭也就罢了。比如你兄长虽有宵小,你十师兄尽多无奈,元廷阴险毒辣,但这三人,皆乃当世英雄,将来若是他们有何事,你定要鼎力助之”
“弟子记住了。”卫不肖应道,想了想又开口道:“师傅,弟子有件事情想问问师傅,又恐唐突……”
“想问什么?说吧”
“元廷兄和本门到底有什么渊源?”
“此事甚是纠结,你既入门,自当告知于你,过些时日吧!找个时间,我跟你详细讲讲。”
卫不肖心内一梗,看着范横一脸不豫,不敢再开口问了,二人顺着山道慢慢上去了。
关十京中有事,卫山河走的数日后,也独自回京覆命去了,赵如眉有些时日未见到师傅和诸位师长,便写了一封书信烦关十捎回京师爹爹处,称自己要在皇上陪师傅住上一段日子,年前再回京师。
薛柔家中有邻居代为照看,她暂时也没什么要紧事情,再加上多年和谢寒未曾见过面,也就在山上暂时住了下来,薛柔一身厨艺,整日在厨房,硬是将黄山上本来素净的饭食做的是有声有色,抱一真人和无欲道人早已辟谷多年,原来平素里也很少吃东西,不过眼下每日厨房灶火熟开,味道一出,引得两个白胡子老道,也偶尔坐在桌前小快朵颐一番。赵如眉天性乖巧,冰雪聪明,眼见得薛柔巧手烹饪,化简为奇,方知厨间亦有天地,每日虽也是被师傅催着练功,但闲暇之余,总是在厨房陪着薛柔,没多少日子,竟然也能做得一手好菜。
岁月之迹不过尔尔,转瞬之间,卫不肖入门已有半年有余,终日白天在山上修炼,晚上则在谢寒处接受训导,当然赵如眉也就在旁伺候,拨烛烹茶。
看得出,半年的时分,卫不肖有了很大的变化,他本是武痴,修炼十分刻苦,同时,话也少了,人也变得安静,不知怎地,赵如眉发现卫不肖多了很多心事,练功闲余,卫不肖总是坐在山边,若有所思,她也问过薛柔,薛柔听了也只是微叹口气道:
“二叔也大了,人一旦有了些岁数,烦恼也就多了些”。
这半年来,卫山河曾经三次偷偷到了黄山,先后取了一百余枚石环交卫不肖练化,卫不肖的内伤早已痊愈,但为防范横等人起疑,卫山河命卫不肖除练功之时,均以银针封住数处经脉,使内息不得畅走,风雷引功法奇妙,加之不同于诸家内功路数,是以虽有刀剑气三神和无欲、范横、谢寒这样的大行家,竞也没有发现什么。
无欲道人和刀剑气三神的弟子均已出世,这几人皆乃当世顶尖高手,山上在的弟子大都资质一般,在偶尔间考究过卫不肖后,就好像封笔藏刀的大家,忽然看见一张世间难见的宣纸,一块造型奇特的原石,如果不写上一篇,不刻的一座,当真是心痒难搔,几人对卫不肖忽地都十分上了心思,不时地调教一下卫不肖的武功,几位师长常常私底下说,不肖当真是武学奇才,最擅一通百通,只是被魔功侵袭,内力一道进展很是缓慢,但是拳法兵器一道,不过半年功夫,已然跻身江湖一流高手的境界。
卫不肖的无坚不摧反啮在修习了抱一门心法后,虽是逐渐向好,但是进展十分缓慢,而且每三四天,寒毒还是会发作一次。
因为无欲、冯刀、许剑三人教授卫不肖一些拳法兵器,卫不肖领略很快,而关气长于内力和拳法,拳法倒还罢了,内力心法一道,卫不肖资质再高,也得依法修炼,再加上关气本来就脾气暴躁,是故每逢关气下场,卫不肖总是要吃些苦头,范横看在眼里,却是表情平淡,他这个正主师傅除了内功一道,却仅是在琴棋书画、文治策略方面进行传授。
这日傍晚时分,赵如眉正在堂屋帮着薛柔准备上饭,看见卫不肖满身疲惫地自外面跟着关气回来,关气满脸怒气,卫不肖脸上却尽是青肿,走路也是一瘸一拐,赵如眉一看便知道他又挨了关气的毒打,关气进得堂屋,端起桌上的茶壶咕咚咕咚喝了一口,然后喝道:
“那竹竿和矮冬瓜的东西不过外物,要想打架打得赢,最后还是要靠力气、靠拳头,你这崽子,刀剑兵器耍的倒是好看,一双拳头打出去跟个娘们似得,没得给老子搔痒。”说完气鼓鼓地便进后院去了,卫不肖见薛赵二人,虽是满脸青肿,却毫不在意,只是吐了个舌头,便匆匆跟着去了后院。
“五师伯也真是的,小时候见他教十哥,便是这般粗蛮,那次十哥练功,不是哼哼唧唧地跟去,哭哭啼啼地回来,几岁的孩子,大冬天的在山顶上,光着膀子修炼,冻得最后都没有知觉了。”,赵如眉嘀嘀咕咕地窃窃私语,薛柔在一旁停在耳朵里,微微笑道:
“自古严师出高徒,夫君曾说,当年公公在我夫君和二叔年幼时,叫他们家传内功心法,都是在太水里修炼,每次都是在水里憋晕过去,捞上来救活,再下去继续练,关老爷子这般严厉,夫君知道了,心里定然喜欢。”
“怎地都是这般变态。”赵如眉见薛柔不怒反喜,小声嘟哝道。
“眉儿,你可是心疼你卫师弟了?”薛柔忽地开口问道。
赵如眉心内一慌:“薛姨,卫师弟可是你的小叔,怎地见他每每这般,倒是安知若瑜,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不过相识而已,他是我的师弟,被人打成这样,我自然是心里不舒服。”
薛柔满脸笑意,过来搂着赵如眉:“想不到我的眉儿郡主还挺会心疼人的。”
赵如眉虽是江湖儿女,却毕竟生养大内,不似薛柔草莽出身,说话甚是直接,此话一听,赵如眉满脸通红,嗔道:
“薛姨如何便取笑人家,我不帮你了”,说完,竟丢下薛柔,自己跑出去了。
薛柔见赵如眉恼了,也不在意,只是自己端着碗筷收拾,嘴角却带着笑意,不自知地竟然哼起了山歌:
初开情窦乍相思
今日才会相思,自此便害相思。
思郎念间,
身似浮云袅袅,心如飞絮潇潇
空一缕余香在这间
夜来垂泪在枕边
不知郎心,可知我心
盼郎知我,又在何时?
莫非是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赵如眉在屋外正懊恼,薛柔的小曲却飘进了耳朵里,正是戳在赵如眉的心里,她不禁听得有些痴了,直到山歌唱完,薛柔走出来冲着厨房去了,赵如眉躲在门后檐下,不敢走出来,只是她不知,薛柔边走着,目光斜斜向后,虽是没有回头,却是满脸笑意。
赵如眉忽地省起,回屋便取了些祛瘀消肿的药丸,命小道士送到卫不肖房中,她叮嘱小道士,务必要告诉卫不肖,说这丸药是薛柔送的。
过了一会儿,忽然有人敲门道:
“师姐可在?”
赵如眉推开房门,卫不肖就站在门前,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赵如眉忽然脸一红,没好气地说:“我当然在,你来做什么?”
卫不肖没想到赵如眉是这付态度,微微一笑,倒也不以为意,笑着言道:
“快到午饭了,我乃师弟,自然要来请师姐去用饭啊!”
“那用的你来请,到时间我自然会去吃饭,没得你献什么殷勤。”
“师姐这是又在生谁的气?若是门中师兄弟,不肖替他们给您赔个罪”
不知为何,听了这话,赵如眉怒气更盛:“我哪敢生气,我师傅和几位师长现在每日拿你当个宝贝,争着教你本事,卫师弟,你将来若有大成,那会把我这个师姐放在眼里。”
“啊?师姐莫非是在生我的气?”,卫不肖深揖一礼。
“不敢不敢,你快走吧,离我远些,我倒也心静。”
卫不肖看着赵如眉忽然笑了:“师姐,你虽贵为郡主,为人却最是和蔼可亲,那里会生我的气,不然你也不会遣清风给我送药的。”
赵如眉脸上一红,强颜争辩道:“谁给你送药了,别臭美了”
卫不肖奇怪地说:“啊?不是你啊?还真是大嫂,既是如此,那师姐先坐着,我去谢谢大嫂”,话音刚落,他便转身要走。
赵如眉顿时大急,卫不肖若是一去问薛柔,事情定然露馅,众人知道自己送药给卫不肖,岂不羞死,慌忙拦住他:“回来,去做什么?不许去”
卫不肖回过身来,满脸笑嘻嘻地看着她,赵如眉忽然惊醒,不仅又羞又怒:“你……”
“好了好了,师姐,是我不对,不该冒犯于你,我这次来,是专程感谢您送药给我的,从今往后,我对师姐定然十分尊敬,绝不敢再做什么让师姐生气的事情了,还望师姐见谅”,卫不肖忽然表情严肃,欠身言道。
赵如眉转过身去,低声言道:“我如何会生你的气”
“师姐说什么?”
“没什么?你这段日子练功如何了?”
“倒也还好,就是五师伯的手段,着实狠辣”,卫不肖揉了揉肩膀,无奈地说。
“五师叔就是这样,你多向他请教,若想练出一身好功夫,怎么能不吃苦呢?”赵如眉虽是对关气教导之法不敢苟同,但也只能劝慰卫不肖几句。
“多谢师姐教诲,不肖谨遵,自当勤奋苦练,不负师姐对我之期许。”
“不敢!杀手之名,威震江湖,我怎么敢教你”,赵如眉偷偷一笑。
“哈哈!什么狗屁杀手,不过趁人不备,行宵小所为,当初我也是年少轻狂,只凭一腔气血,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想想实在是羞愧的紧。”
“那倒也不是啊!你杀得尽是恶人,而且你那快剑也的确是厉害,让人防不胜防。”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房里聊着,时间过的甚快,没有多一会儿,一个小道士进来说,饭菜已经做好。
两个人走出房来,赵如眉忽然停住脚步,转头言道:“你叫我师姐对吧!”
“师姐请吩咐。”
“那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过一会儿你再去吃饭。”
“这却为何?”
“我们一同进去,若是让我师傅看见……”,赵如眉忽然觉得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卫不肖心思极快,笑了笑言道:“好的,师姐请先行”
赵如眉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见卫不肖很古怪地看着自己在笑,便开口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师姐请”,卫不肖收起笑意,伸出一手示意道。
赵如眉出了院子,走了几步,忽然反应过来,卫不肖虽然不说什么,但自己心思定然已经被他猜出,想到这里,她不禁顿时满脸通红,急忙向饭厅跑去了。
一进饭厅,就看见众位师长坐在桌前,薛柔正在说着什么,看见赵如眉进来,忽然就不说了,众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赵如眉,赵如眉看看身上并无异样,谢寒站起身来,过来笑眯眯地拉住她:
“眉儿来了?怎么这么晚?”
“嗯!我在屋里看书,所以就来晚了”
谢寒脸上一片释然,“啊!在看书啊!好了,去坐好吧,马上开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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