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硝烟在广场上肆意扬起,然后便是冲天的连续爆炸。
烟尘将天空与高楼全部遮盖住,地面随之颤抖,石砖铺就的广场被炸的龟裂开来,有些石块甚至迸溅而出,如同炮弹砸到了路旁行人的身上。
整个京兆府附近顿时陷入了一片恐慌,惨不忍睹的景象将游行的热闹冲了个一干二净。
方才的热闹,此时全部转为了惨烈。
琢钰乘坐的车舆被几乎被掀翻出几丈远,侧翻在地上,上面摆放的那些曾经华贵的装饰品也各自破碎零落。
强烈的耳鸣。
贠琢钰眼前的景象不断变换着成好几片虚的实的,打着旋分开又重合。
浑身遍是淤青的创痛。
她摇摇晃晃站起身,目光飘忽难定,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才勉强回过神来。
从各种瓷器木器的碎片中站起,她才恍然看到身旁已经一动不动的张俭。
费力地将他的身躯翻正,却猛然发现他伤痕累累的头部,破相已不足以描述,刚刚他的脸正砸在那柄泡茶用的紫砂壶上,他的四肢更是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摆放着……不过他的八字胡倒是保存的挺好。
贠琢钰看着张俭惨不忍睹的死相,一时之间竟没有任何感觉。
她愣了一小会,抓起身旁的那把剑。
那把陪在自己身边十几年,没有任何作用的怪模样的剑。
师傅说它的名字叫作“返璞”。
她握住返璞,或许这才能在这场闹剧中给予她一些安定。
勉强地将已经变形的车门顶开,贠琢钰爬出车门之后,眼前的景象恍如隔世。
硝烟弥漫的道路上,车辆或侧躺或翻倒,大部分都冒起火来,零件掉的到处都是,还有些甚至堆叠到了一起。
空气中,弥漫着的是一种刺鼻的气味——那是火药、灰烬、人血和恐慌的味道。
贠琢钰看向京兆府的方向,她只记得爆炸是从那边传来的,而且那边传来了隐约又强烈的喊杀声,似乎有很多人在那拼杀着。
但烟霾实在太过浓重,超乎常理地遮挡了贠琢钰的视线,熏得眼睛都有些发涩。
她被呛得咳嗽了一阵子。
拖着疲惫又痛楚的身躯向那边挪动着——起码现在她要尽自己应尽的职责。
广场上尽是建筑物的残片,还有……人类的躯体,他们和路边的车舆一样,零件……到处都是。
伤口暴露在烟尘之中滋滋作响,还有些人捂着断肢在嚎叫。
贠琢钰没有停下,她看到了这些,但她心中已被麻木填满,颤抖的目光锁定了烟雾的深处。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前进,她坚信那里就是一切的原因。
摇晃的心神已不如往日坚定,唯有自己守护苍生的信念在支撑。
继续往深处行进着,她能看到身着盔甲的士兵在与一些脸上戴着奇怪面具的人厮杀。
琢钰勉强看清,那些穿着盔甲的士兵是京城十二卫之中的羽林卫,他们的盔甲很有标志性。
她摇了摇脑袋振作起来,随即看到个只一刀就砍翻了一个面具人的羽林卫。
“呼……”他长出了一口气,余光中看到有人迫近自己,又条件反射要举起刀砍向琢钰。
贠琢钰喝了一声:“看清楚了再打!”
这一声把眼前这位羽林卫喊回了神。
“嗯……?哦!您……您、您是武状元——玉君大人!”他揉了揉眼睛,松口气,“久仰!久仰已久啊!不对,您……怎么在这儿,您受了什么伤了吗?”他看向贠琢钰,目光中尽是狂热。
贠琢钰摇了摇头。
脸颊上干涸的血迹,素衣已经铺满灰尘。
羽林卫的问询似乎有些多余。
贠琢钰不在意,只问道:“是什么情况?”
“京畿附近的匪患猖獗已久,只不过我们没想到…他们这次居然盯上了京兆府!”他抿了抿龟裂的嘴唇,“就是这种脸上戴着麻将面具的麻匪,他们炸了京兆府,还杀了京兆尹大人!”
说罢他又给地上已经死透的匪徒狠狠捅了一刀,不解气般地吐了口唾沫。
“京兆尹…死了……?就是这些人干的?”贠琢钰愣了愣,她的脑海中如今只剩麻木。
“……”
羽林卫什么都没说。
两人看着烟霾中的乱斗陷入了沉默。
“玉君大人,您先走吧,这里太危险了,而且…您又……”羽林卫的声音有些迫切。
贠琢钰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想说自己不能修行,是一个废人,想说自己无论如何在此只不过是一届凡夫俗子罢了。
她摇了摇头。
“你我都还有要干的事。”贠琢钰挽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发梢。
“您……”羽林卫意动,贠琢钰贵为武状元,他虽然能够修行,但论到武道,武状元仍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顶点,他实在不忍看到这样一位人物折损于此。
这位羽林卫知道,这场惨剧必定有实力超群的修炼者参与,而他也深知,他们这些低阶的修士和凡人和在那种人面前,与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没有任何区别。
但他却看到了贠琢钰眼神中流露出的决然。
这份虽万人吾往矣的气魄令他为之一振。
“不容再耽搁了。”贠琢钰握紧了返璞勉强振作心神。
在这古怪的烟霾之中维持冷静已要用尽全力。
拔步启程,缓缓地走向纷争深处。
然而情况远比贠琢钰想象的更加严重。
举剑弹开扑向面门的刀刃,随后轻巧旋剑将对手的刀挑飞,进而——直刺咽喉!
轻而易举地将戴着六个点面具的麻匪击毙,贠琢钰又勉强避开从头而降的钢筋。
这已经是她所面对的第十个和第十一个麻匪了。
尽管战斗力极其低下,武器也千奇百怪,但过多的对手还是让她疲于应付。
“如果是师兄或者师姐的话就好了……”贠琢钰忽然想到。
她叹了口气。
不能想太多——三下五除二解决掉手持钢筋的三竖条面具后,她继续前行着。
目前为止遇到的所有对手几乎都使着毫无章法的招式。
充其量就是毫无底蕴的普通人罢了。
方才那个人甚至抡起他拿的钢筋都费劲,仍是悍不畏死向贠琢钰发起了袭击。
还有一个圆点面具甚至什么都没拿,看到贠琢钰过来之后愣了一下,可能是没看清楚,向她走过来后发现不对,想逃却摔倒在了地上。
应对了他笨拙的反击后,贠琢钰便迅速地结果了他的性命。
贠琢钰感到不解,仅是这样的人是如何导致这场惨剧的,就凭着方才那骇人的爆炸吗?
不止如此…凭借着他们的人数的话应该勉强也能达到这点。
可靠着人数优势活生生的以命换命——这也未免……太过残酷——而他们又要做些什么?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这么多的人是怎么凭空出现的?
京城的城防堪称滴水不漏,又怎能在游行这么关键的时刻出了疏漏?
这样想着,面前又跑过来个九根竖条的面具,步伐尽显慌乱,手上却什么武器都没有。
只消一剑,贠琢钰便将他轻易拿下。
贠琢钰这时才发现他们的服饰也各不相同,很明显是临时拿来充数的杂牌队伍。
乌合之众,甚至不能称之为“军”。
琢钰补上一剑,随后继续向中央走去。
越来越逼近京兆府的主楼乾元楼,她遭遇到的对手也越来越多。
在她一次又一次地将麻匪击毙后,身躯内渐渐涌现出一丝奇异的感觉。
似乎有一股无形的气流在身体脉络中游走着。
她初不在意,片刻思索后愣了一下,随后大喜过望。
这…这似乎就是“炁”!
错不了的,她曾反复翻阅各种典籍,这种感觉很显然就是他们那些修士所描述的“运炁”!
这是否代表……这是否代表着……她能修行了?
她原以为会笼罩她一生的阴影如今居然奇迹一般的消散了。
可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此刻又一个面具脸从烟霾之中钻出,顾不得过多思考,琢钰便以最省力的方式解决。
体内的那股炁却莫名其妙的壮大了一丝一微。
虽然几乎微不可见,但琢钰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愣住了,可为什么会是这样?
自己的修行资质竟是靠夺取他人的生命换来的吗?
不对,不能这么想。
他们都是罪无可赦的匪寇,袭击十二卫、炸毁京兆府,各个都是杀头的死罪。
将他们就地正法不过是自己应做之事罢了。
她的本意也并非是提升资质之类的一己私利。
这样想着,她握住返璞的手愈发坚定,也更加不会留有余地。
一招一式渐入佳境,一斬一格更具章法。
贠琢钰感到自己的实力伴随着杀戮也在愈发增强。
不只是自己的资质以及“炁”的强度,甚至武道水准也百尺竿头。
这种感觉让她有些……沉醉。
……不对。
不对!
贠琢钰回过神来,恍然发现她已记不起这是她所击杀的第几个目标,可能是第三十个,也可能是第五十个。
但最重要的是——她记不清了!
记忆已经变得浑浊,随着她愈发深入,她的力量渐渐强大,她的心神也愈发浑浊。
她猛摇头,却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一个墙根面前,这墙早已倾倒,露出大楼已经断裂的柱子。
攥紧剑柄,但她恍然发觉——自己刚刚砍倒的人竟身穿着无比眼熟的盔甲。
除了脸上覆盖着一个南字面具外,和羽林卫别无二致!!
“什么……?!”
脑中轰然炸开,心中如有磐罄敲响,天降霹雳敲打在头顶。
“我……到底……到底干了什么??”
她一阵眩晕,差点栽倒过去,脑中开始止不住的鸣响。
难抑的颤抖。
她想起最先遇到的那个羽林卫,他那万分钦佩与狂热的眼神仿佛还在身边围绕着。
这个幻想似乎已经变成现实,他好像正站在自己的身边。
贠琢钰猛然发现那些人在死去之前居然一言未发,甚至未曾求饶,这一点为何自己迟迟未曾发觉?
她痛恨自己的迟钝。
她脑中有一个令自己可以随时崩溃的想法渐渐浮出水面,但她仍克制不住去想——
“是否……是否自己在模糊中……”
那本应不存在的羽林卫的眼神,已从钦佩转化为怨愤,已从狂热转化为憎恨……又或者他刚开始的眼神便是憎恨。
她不知道…她记不得了……她也不想回忆起来。
他死死盯着贠琢钰。
死死地盯着,眼中的愤恨呼之欲出,眼中怨念如同火焰灼得人发疼。
贠琢钰脚软得再也站不起来,剑也再握不住,扔在一边,她费力跪着爬到方才那具穿着铠甲的尸体旁边。
双手颤抖不止,她抓了几次才笨拙地将面具一把掀开。
“……!”
此人的嘴竟然被红色的线死死地缝上了,那红色多么显眼,比血还显眼,醒目又诡异。
当然,更诡异的是他的眼神……他眼睛瞪得浑圆似要突出眼眶来,血丝布满了目瞳。
贠琢钰目光一阵恍惚,她觉得熟悉……又定睛一看,他的眼神就和方才那个羽林卫……
不对,他就是刚开始那个羽林卫!!!
他那熟悉的狂热仍旧停留在目光中,可此刻他竟然凭空站了起来。
这具尸体与刚刚的羽林卫的幻觉合二为一,那么真切,那么灼人……那么……憎恨。
憎恨。
四周的烟霾好像在响应他的憎恨,有细若游丝的红色烟缕穿梭在烟霾中。
他死死地盯着贠琢钰,矗立片刻后便向贠琢钰缓缓逼近。
“不……不要过来……你已经死了!!这些都是假的!”贠琢钰腿软得站不起,只能一点一点向后挪动。
那羽林卫越来越近,贠琢钰能听到奇怪的声响——咯咯……那是攥得不能再紧的拳头……那是牙齿在凶狠地磨碾。
他的恨意如同要滔天般,从胸中迸发而出,变为红色的烟气,汇入周围的烟霾中。
四周的烟霾越来越红,忽的一阵恍惚,一个羽林卫似乎变成了无数的人,他们或身穿盔甲,或身着布衣。
但只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的嘴都被红色的丝线缝的死死的,唯恐留下一丝缝隙,他们都无比、无比、无比地怨恨地沉默着,仇视着贠琢钰,向着贠琢钰逼近,似乎要讨要一个说法。
他们曾经脸上覆盖着的面具都掉到了地上,上面都变成了“南”字,他们的身上都冒出红色的烟气,汇入烟霾之中。
“不…别看我,我、我不是故意的……”贠琢钰向后不断地挪动,但她此刻来到了一处墙根,似乎已经退无可退了。
此时她的麻木和坚毅已经彻底散去。
随之席卷而来的便是无边的痛苦、惶惑、慌乱以及……无助。
贠琢钰颤抖着用双手遮住自己的双眼,只为了逃避身边那些似乎是亡魂的仇视,他们那憎恨的目光让贠琢钰的心神被灼得生疼。
但这没起到任何作用,他们的目光穿过手掌传达到贠琢钰眼中,贠琢钰看到赤红的双目,还有下面缝合住嘴的丝线,那么鲜艳。
他们痛苦地扯开嘴巴,鲜血淋漓,但仍然嘶哑着低吼着。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不等任何解释?”
“为什么如此轻易夺走我们的性命?”
“就因为你想修行,就让我们都给你送命?”
“就因为你贠琢钰是一个废人,就要让我们所有人把命送给你?”
“就因为你是剑阁中人,你就可以对苍生黎明随意生杀予夺?”
“就因为你想修行,就要弃置自己的剑心不顾而肆意屠杀?”
“为什么……”
烟霾中的红色越来越浓,逐渐与他们的目光和嘴上的丝线变得一致。
无边的赤红淹没了理智。
脑海中似乎也弥漫起一样的烟霾,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的道心只消再多一刻便会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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