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都市小说 > 净土 > 第一章 山村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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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赶集

一路顶着北风,父子俩来到了集市。尽管有帽子和手套的防护,周长祥依旧觉得自己仿佛冻成了冰棍,清鼻涕不断流淌,两腮隐隐作痛;周洋把帽子和手套戴得严严实实,一路上又蹦又跑,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来到集市入口,周长祥停下车子,双手搓着冻得硬邦邦的脸,环顾四周。在靠近羊汤锅摊的篱笆墙处,他找到了一个避风的平坦地方,安置好了桌凳。

篱笆墙是用苞米秸绑扎而成的,有一人多高。下面培了些土,又靠着几块长青石头,结实得很。有三五个老头在那里抽烟聊天。

看到父亲双手拢在袖中与身边的老头交谈,周洋没吭声。他两手捧着帆布包,轻轻放在桌上,身子一矮,头一低,从背带中脱出身来。

“你去找几块石头镇纸吧。”周长祥看着正要从包里拿东西的周洋说。

“嗯。”周洋走了几步后,又转过身来问道:“大约几块?”

“五六块就行。”周长祥站在桌前,从包里往外掏着东西。砚台、毛笔、一本老旧的黄历以及盛茶水的盐水瓶子,依次被摆放在桌上。

周洋来到桥头边的乱石堆处,寻了七八块干净的薄板状小石头,放在桌上充当镇纸。

“我先研墨吗?”周洋从包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从中挑出一块墨锭,将其横放在砚额之上。

“等会儿吧。”周长祥用自制的裁纸刀,借着小推车的木板裁剪红纸。

一袋烟的工夫,桌子上分类压着几摞红纸。

周洋把砚台拉到眼前,在砚池里小心翼翼地倒了些茶水,握正墨锭,小臂与桌面平行,用力摁着墨锭,顺时针沿着砚池边缘画圈。这一套动作下来,虽然由于人小而动作稍慢,但却显得十分老练。

“娃,几岁了?”一个须发半白的老头叼着烟袋,侧头问道。

周洋看了一眼身旁的几位老头,脆生生地说:“爷爷,我七岁了。”

“娃真灵透。你会写毛笔字?是谁教的呀?”须发半白的老头看着周洋认真的样子,又微笑着问。

“会呀!是我爸教的,他写的字可好啦!”周洋偏着脑袋,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带着炫耀的神情对须发半白的老头说道。

“他哪会写什么字,就是胡画罢了。”听到周洋和须发半白的老头对话,周长祥插嘴道。

“这孩子灵透,保准下不了庄户地。”须发半白的老头认真地说。

周长祥说话的同时,手上的活儿也没停下,裁剪出了不少对联纸,有大门用的、单扇门的、双扇门的,还有大“福”字、小“福”字等等。

尽管双手粗糙得厉害,但忙活了一段时间后,周长祥还是感觉双手麻木,冻得生疼,于是两手拢在袖中,又靠着那三五个老者蹲下了。

周洋站在桌旁,拿了一沓写小“福”字的裁纸,用石头压住,捻着笔管在砚池里滚动了几下毛笔,又在砚壁上轻轻掭了掭笔尖。须发半白的老头近乎发呆地盯着周洋,看到他要写字了,便起身来到条桌左侧。只见周洋五指搦管,行笔沉稳凝重,笔锋苍劲有力,力透纸背,骨子里蕴含着柳楷的精髓,透着一股蓬勃的力量。

“好!好!”须发半白的老头频频颔首,赞叹不已:“这孩子了不得啊。小小年纪,在书法上就能有这样的功夫。”

周洋听到老头的夸赞,侧头问道:“爷爷,您也会写毛笔字吗?”

“爷爷可比你差远喽!你教爷爷写毛笔字,可好?”须发半白的老头语气温和地说。

“行啊,我教你。”周洋答应地爽快,引得周围抽烟的老头都笑了。周长祥也很自然地笑了。

须发半白的老头笑得很满足,额头的皱纹仿佛都舒展开来。

周洋在老头们的赞声中,愈发来了兴致,从写小“福”字,到写大“福”字,再到写单扇门、双扇门大小的字,忙得不亦乐乎。

周长祥看到周洋的小手冻得通红,便将他往身后拽了拽,叫他揣手暖和,随后转身拿了一沓大门对联纸放在桌上,抓起大抓笔,在砚池里吸足墨汁,又将笔尖悬停在砚壁上反复掭动,似在思索着什么。

须发半白的老头叼着烟袋凑上前,双手抻着对联纸。

周长祥手走腕抖,笔力苍劲,点画变化多端,线条弹性十足,转瞬间,一幅作品已完成:形式端庄凝重,结构欹正相生,既如虎踞龙盘般沉稳大气,又似金蛇狂舞般灵动飞扬,呈现出一泻千里之磅礴气势。

“写得实在是太好!”须发半白的老头打心眼里赞道。周洋此前从未见过父亲的草书有如此气势,知道其深得张旭草书之精髓,一个劲儿地拍着小手连声叫好。

“是啊,如今这年头,能写出这样字的人可不多了。”

“这样的字贴在家里也上档次,价格又不贵。”

……

桌旁站满了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夸奖周洋的啧啧声更是不断。

年龄虽小却极为聪明的周洋,看到父亲那豪放又不失隽永的书法,深知自己与之相差甚远,自觉地在思想上进行了修正。此次赶集对周洋日后的书法造诣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买对联的人很多,周长祥只收了大门、双扇门、单扇门和大福字的钱,其余小件都是白送,见上年纪的老人来买,更是直接白给。

天过晌时,风比先前小了许多。赶集的人也越来越少,就连矮墙下避风的抽烟老头都已散去。

看着周洋百无聊赖的样子,周长祥卷着红纸说:“收摊,洋洋。咱们也去赶集。”

“好!——”周洋瞬间来了精神,用剩余的茶水将毛笔在砚池中冲洗了几遍,待看到笔毛露出原色后,便用半截红纸包好,连同装墨锭的木盒一起放进帆布袋中。

“我想要小老虎和摔炮。”远处正在玩摔炮的男孩引得周洋满脸艳羡,他扭头看向正在捆绑车子的周长祥,忸怩地小声说。

“行啊,今天上午你挣了不少钱呢,想买啥你做主。”看着懂事的周洋,周长祥爽快地答应了。

年集向来是多彩的,充满了无尽的诱惑。小贩们紧紧抓住孩子和女人的弱点,竭尽全力地吆喝、展示,在感官方面下足了功夫。

不必说色彩斑斓的插花、轻盈飘逸的气球、栩栩如生的捏面人;也不必说“咕咕”作响的泥塑小老虎、悦耳动听的泥哨、旋转飞舞的纸鹞鹰;单是那甜甜的糖米、红红的山楂、糯牙的柿饼以及五颜六色的糖块,就足以馋得孩子口水直流,在摊前久久驻足不愿离去。

这时的家长是最好说话的,总会笑嘻嘻地满足孩子的要求。

“你买山楂和柿饼咋?我可不馋嘴的。”周洋看着周长祥在和小贩讲价,歪着头说。

“哈哈哈,这孩子真懂事。”摊主笑着说,“这是过年供桌用的哟。”

“哈哈哈,这孩子懂事。”摊主笑着说:“这是过年供桌用的吆。”

“哦,那得买哟。”听了摊主的话,周洋毫不犹豫地说。瞧着他那“小大人”的模样,周长祥和摊主都笑了起来。

穿梭在人群中,周长祥满足了周洋的要求,买了十把摔炮、几串亮红的糖葫芦和四个泥塑小老虎。

“大哥,这些发卡好看得很。给嫂子买个吧。”一个年龄不大的媳妇,看着站在摊前的周长祥说:“你瞧,红绿相间的,多显眼啊。再配上你买的布料,嫂子得多年轻呀。”

这个小媳妇眼很尖,看着周长祥腋下夹着的藏青色布料,面带笑靥,直掏人心窝。

“哈哈,你这人会做生意。”周长祥笑着说:“你戴上,让我看看。”

架不住小媳妇的伶牙俐齿,周长祥满意地买下了发卡。

转了一圈后,爷俩又回到桥头。他们的独轮车靠着桥头边的羊汤锅摊放着的。

“饿吗?走,喝羊汤去。”周长祥看了看他们的独轮车,回头对周洋说。

爷俩转进篱笆内墙,在板凳上坐下。说是板凳,其实就是一块两头搭在石头上的木板。

“两碗羊杂汤,六块锅饼。”周长祥对着前来打招呼的大爷说道。

时间不长,大爷便端来了两碗羊汤。浓白浓白的,几小块羊肠漂浮在嫩绿的芫荽段中,十分诱人。

“洒点胡椒,多喝点汤,身子就暖和了。”周长祥一边说着,一边往周洋的碗里也加了些胡椒。

“齁辣。”周洋小手扶着黑瓷碗,猛地喝了一口,吐着舌头说。

“稍微有点辣味,能暖和身子。男人哪有不能吃辣的?”周长祥没理会周洋,低头很陶醉地喝了几口羊汤。

周洋啃了一口锅饼,强忍着辣继续喝汤,没想到几口下肚,竟然不觉得辣了,反倒有些麻得让人上瘾。

“好吃吧,还辣吗?”周长祥看着周洋两腮泛起红晕,笑着问。

“好吃。都出汗了。也给娘和哥捎些吧。”周洋边喝着汤,边说。

“嗯,捎些。”说着,周长祥放下汤匙,走到羊汤锅前。

桥头的老槐树斜躺在乱石堆里,瘦削干裂,皴皮里透着黑褐色,明明严重营养不良却倔强地擎着枝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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