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都市小说 > 净土 > 第一章 山村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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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排练

周长祥走进了张成元的宿舍。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确切地说,也就是伙房的里间。靠东南角摆放着一张床,床头边的办公桌正对着南面的窗户。透过窗户,能够看到外面的菜地和水井。桌上倒扣着一本《复活》,旁边有一瓶墨水和一个笔记本。靠床头的桌角处还放置着一个闹钟,随着秒针的走动,钟盘上的母鸡有节奏地抬头又低头,仿佛不厌其烦地教着两只小黄鸡在草地啄食,画面既温馨又充满童趣。窗户用牛皮油纸密封着,一个泥炉子燃烧得正旺,屋里并不寒冷。

屋内陈设简单,却书生气十足。

周长祥对张成元的敬重之情油然而生。

“路上碰到王业发,我又催促他了。他说明天木匠就过来封窗子,烤火的碳得两个集空才能送来。不过他想要三张用不着的课桌,我担心他不好对付,就答应了。”周长祥望着张成元,如实地说。

“这个家伙啊——真是见缝插针。也行,那样他还当事办。”张成元停顿了一下,又道:“你和宋佳兰准备得怎么样了?如果需要什么,就去找王杰生,让他出面去办。”

“估计用不了什么东西。等宋佳兰来了后,我和她商量商量再说吧。”说着,周长祥转身欲走。

“嗯,你俩放手去办,我就不管了。需要帮忙的时候,你再来找我。”张成元看着周长祥的背影,提高了嗓门说。

周长祥出了张成元的宿舍,进了办公室,看见宋佳兰正在帮着陈辉生炉子。

周长祥将花布包袱高高地挂在他办公桌旁的墙上,扭头看着宋佳兰问:“你对过年节目怎么看?我们怎么准备?”

“不知道。你是主角,我就是小跑堂的,不过我坚决当好配角。”宋佳兰嘴角上翘利索地说。

“那不行,你有你的看法。我可不是你当家的。”周长祥眉梢一挑,抬眼看着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里压着笑。

“这是夫唱妇随吆——。”陈辉拍了拍手上的土,笑着接口说。

“去你的。”宋佳兰白了陈辉一眼。

周长祥接过宋佳兰手中的碳钳子,笑呵呵地说:“张校长叫咱抓紧商量,早点儿准备。”

“有什么可准备的,我看男女二人合唱就很好。你的嗓音浑厚嘹亮、抑扬跌宕,音域也十分宽广。只要我们正常发挥,是没有问题的。”宋佳兰边说边从提兜里掏出两个地瓜放在炉子上。

周长祥看着正在摆弄地瓜的宋佳兰说:“嗯。你唱功深厚,声音甜润清脆,有很强的穿透力,不矫不媚,流畅自如。”

“你俩别再互相吹捧了,我的牙都被酸掉了。”陈辉打断周长祥的话,说,“嗯。来个男女合唱是很好的。”

“哈哈——”周长祥和宋佳兰同时笑了。

“嗯,可以考虑。”周长祥盯着陈辉说:“那就男女合唱?唱什么好?”

“你拿我这个乐盲开涮呢。我要是知道你俩唱什么好,我不就是评委了。”陈辉翻着炉盖上的地瓜,白了周长祥一眼。

“男女合唱的歌有……?”宋佳兰很努力地皱着眉头思索着。

“《在太行山上》?”宋佳兰提议道。

周长祥和陈辉同时摇了摇头。

“《黄水谣》?《怒吼吧,黄河!》?”宋佳兰再次说道。

周长祥和陈辉又一次同时摇了摇头。

宋佳兰猛地拍了一下额头,抬眼说:“《天仙配》?《九九艳阳天》?”

“嗯,这两个可以。”周长祥和陈辉异口同声地回应。

“哪个作为正选呢?”宋佳兰略带得意地问,清亮亮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期待。

“这个嘛——,得好好斟酌一下。”周长祥顿了顿,接着说:“如果不考虑时代性及歌曲的思想性,单纯从这两首歌的内容来看,都可以作为正选。但如果考虑一些社会因素,我觉得还是把《九九艳阳天》作为正选,你俩觉得呢?”周长祥谈了自己的看法,征求道。

陈辉和宋佳兰依次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九九艳阳天》作为正选歌曲,《天仙配》作为备选上报,你我再各自准备一首独唱革命歌曲以备应急。”周长祥果断拍板。

“这样比较好,两手准备。”陈辉歪头朝宋佳兰笑着说:“这算是夫唱妇随吧。”

“去你的,没大没小。”宋佳兰扬了扬手,做出欲打状。

“就这么定了,我去向张校长汇报。”说着,周长祥又来到了张成元的宿舍。

听了周长祥的汇报,张成元很满意,又若有所思地说:“你再叫王杰生参谋参谋。要把保护自己放在第一位。如果没有问题,就开始演练。”

周长祥回到办公室时,田广宁坐在炉旁正烤着手,红彤彤的火苗跳跃着,映得瘦削如鸡爪的手青筋突兀。宋佳兰批改着作业,还哼唱着《浏阳河》。

办公室里很暖和。

陈辉去了教室,没多久又回来了,身后跟着七八个孩子,周洋也在其中。王育红忽闪着睫毛,略带胆怯地倚靠在周洋身旁,两腮被冻得通红,漆黑的眸子湿润而明亮。

“转了一圈,五个年级总共就来了这几个学生,教室里实在太冷了。”陈辉边说,边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宋佳兰和陈辉各自招呼着学生,让他们分散在几张靠近炉子的办公桌周围,开始学习。

雪大,山路不好走。家长担心。”周长祥皱着眉头,望了一圈,说:“陈辉和广宁负责孩子学习,我和佳兰去伙房排练节目,顺便看看午饭做啥,叫孩子一块吃。”说着从墙上摘了花布包袱,走到门口,又回头道:“陈辉去伙房拿几个碗,等水开了叫孩子们喝水。”

来到伙房,见张成元正提着一桶水往缸里倒,周长祥接过水桶,并汇报了刚才情况。

“真巧,霜降的时候王杰生送来一袋子地瓜,还在我床底下呢。”张成元接着话茬说道。

“那就吃大户了。煮地瓜怎么样?”周长祥挽了挽桶上的绳子,笑着说。

“嗯,吃大户。”宋佳兰没等张成元开口,便插话进来,还故意拉长了腔调,逗着张成元说:“校长啊——,早知道你床底下有地瓜,我就不用天天从家里带地瓜来烤了。”

看着宋佳兰的调皮模样,两个男人都笑了起来。

灶膛里的苞米秸子噼噼啪啪地爆响着,火苗舔舐着锅底,伙房渐渐暖和起来,有了家一般的温馨。

周长祥解开那花布包袱,轻轻拿开灰黑木盒的盖子,从中取出一把二胡。这把二胡通身紫红色,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周长祥细致地为弓子打上松香,精心调好内外弦的音准,试拉了几下后,便自如地拉起了《普天同庆》。这首曲子节奏明快,很是喜庆,周长祥拉得激情飞扬,非常投入。

一曲终了,周长祥微微眯了一会儿眼睛,接着又拉起了《战马奔腾》。他运弓平稳,换把迅速且精准到位,指法复杂却极为精准,将军号声、马蹄声、激昂的马嘶声模仿得栩栩如生。坐在灶膛口的宋佳兰被这节奏带动,用火棍轻轻地敲打着地面。

“人才啊,长祥。”当周长祥睁开眼睛,结束两首曲子的试音时,站在周长祥身后的张成元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接着又由衷地说,“只听说你会拉二胡,没想到你拉得如此之好,你是我听过的二胡演奏者中最好的一位了。”

“呵呵——”周长祥谦虚地笑了笑,“胡拉的,不靠谱,也不着调。”

“你这是跟谁学的呀?”张成元好奇地问道。

“连饭都吃不上,哪来的闲钱学二胡,是我父亲教我的。”周长祥看了眼张成元,笑着说:“当时,我爷爷看到一个小货郎走街串巷十分辛苦,又无依无靠,没地方吃住,就让小货郎在家里留宿了几日。小货郎看到我父亲聪明好学,便趁着空闲时间教他拉二胡。从运弓、揉弦、换把这些基本功开始,再到对曲子的领悟以及演奏时的情感把握都悉心传授。待到小货郎离开时,我父亲的琴艺突飞猛进。在我刚记事的时候,我父亲就是七里八村有名的胡弦手了。父亲见我好学,就把他会的东西隔三差五地都教给我了。”

“噢,原来还有些家传渊源啊,怪不得拉得如此之好。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二胡也是你父亲传给你的吧。”张成元听得入了神,抬起头感慨道,“可不能让这门技艺失传了,周洋学了吗?”

“周洋随我,既喜欢临摹柳公权的楷书和张旭的草书,又喜欢鼓捣这个,现在正用一把便宜的二胡教他。他悟性高,已学得八九不离十了。”

“这把二胡跟我二十多年了。现在还不能给他用,哪一天他成手了,我不行了的时候再传给他。”周长祥抚着二胡,幽幽地说,“父亲去世后,把这二胡传给了我。更重要的是,匣子里还有一张宣纸。”说着,周长祥将那张泛黄的宣纸递给张成元。

张成元郑重地捧着那张泛黄的宣纸,小心地展开,见上面写着非常漂亮的柳体字:“本分做人,耕读传家”。

“传奇啊。”张成元由衷地叹道。宋佳兰也凑过来,站在张成元的旁边,探头看着。

张成元突然说:“你找王杰生报节目时,就报三项:一是你和宋佳兰合唱《九九艳阳天》;二是你独唱《红星闪闪》,宋佳兰独唱《浏阳河》;三是二胡独奏《普天同庆》《战马奔腾》。”

“绣河村是卧虎藏龙之地啊。你和佳兰出手,张超和王杰生得请你喝酒。”张成元信心满满地说道。

此时,锅里的地瓜已经煮熟,热气从木盖的缝隙里呼呼地向外钻。宋佳兰坐在灶膛口的草墩上,胳膊肘支在腿上,手托着腮帮,出神地凝视着锅底的火苗。

周长祥小心翼翼地收起二胡,回到办公室将其挂在墙上。待他出来时,与陈辉、田广宁领着孩子一同涌进了伙房。

“都到这边来,就着瓷盆把手洗干净。”宋佳兰赶忙起身,从小锅里舀起一瓢热水倒进瓷盆,试了试水温后,又掺入半瓢凉水。孩子们挤在一起,将小手插进盆里搅和了好一阵子。

宋佳兰掀开锅盖,把烫手的地瓜拾到大瓦盆中。孩子们各自拿了心仪的地瓜,站在一旁吃着,被烫得直咧嘴,一个劲儿地吸气、吹气。不一会儿,瓦盆见底。宋佳兰又拾了一盆,一大半盆地瓜被吃下后,孩子们陆续回办公室写作业去了。

瓦盆周围,五个人拿着孩子们剩下的地瓜,剥着皮,慢慢啃着。

“长祥、佳兰,你俩赶紧吃,吃完把《九九艳阳天》排练一下,我们当观众,免费给点评点评。”张成元嚼着地瓜,幽默地说。

周长祥应了一声。宋佳兰甩了甩头发,皱了皱鼻子,说:“我都快饿死了,从昨天晚上就没吃饭,就等着吃你这顿地瓜呢,好歹让我多吃点儿。你比周扒皮还周扒皮,吃着地瓜还让我给你演戏,真是太腐败了。”

众人瞧着宋佳兰既调皮又认真的模样,皆笑了起来。陈辉用肩膀碰了一下张成元,大笑之际竟呛着了,咳嗽了好几声,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

“哎呀,天理何在呀。我们免费给你俩做指导,没让你们管饭就很不错了。”张成元也笑嘻嘻地调侃着。

“哈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

周长祥取回二胡,坐在灶膛边的矮凳上,给马尾上好松香,紧紧琴轸,直起腰,执起弓子,拉了两声,试试音准。

“行了没?地主们都等不及了。”周长祥又打趣地说道。

“咳咳。”宋佳兰清了清嗓子,说:“行了。”

周长祥放开嗓音,大声唱起《九九艳阳天》的曲谱。他的嗓音浑厚、高亢,且抑扬顿挫。只见他挺直腰板,左手轻抚琴弦,右手推拉弓子,瞬间,内在的感情缓缓流淌而出,音色明亮圆润,轻柔明快。喜悦时,声音明亮清新,弓速快,弓压适中,左手按弦力度恰到好处;宁静时,声音清新柔和,弓压小,弓速慢,左手揉弦力度稍小,频率较慢,幅度也较小。

听宋佳兰唱道:“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十八岁的哥哥坐在河边,东风呀吹得那个风车转哪,蚕豆花儿香呀麦苗儿鲜……”

声音甜润清脆、纯净自然,穿透力极强,犹如抛向九霄的钢丝。温婉时,如和煦微风穿行于五彩田野;激越时,似酣畅骤雨泼泻于葱郁山林。

两人原生态的合唱,营造出一种明快清新、雅致朴实的情感氛围。

张成元随着节奏轻轻拍着大腿,陈辉两手打着节奏,田广宁瞪大眼睛,微微张着嘴,三人皆是陶醉之态。

随着渐渐远去的琴声,宋佳兰的声音也缓缓消逝。一曲优美的原生态男女合唱就此结束了。张成元和陈辉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田广宁也眨了眨因久瞪而疲惫的眼睛,微微抿了抿嘴。

“太好了。经典啊。”张成元由衷地赞道。

“男女合唱,绝配搭档。”陈辉跟着说。

田广宁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表达,只是一个劲儿地重复着:“好,好,很好。”

“佳兰的动作十分协调自然,声音也格外优美;长祥的二胡与歌声配合得严丝合缝,相得益彰。”张成元点评道,“这一遍已经非常完美了,也不用再排练了。”

“就等着喝你俩的喜酒了。”田广宁点燃一支旱烟,缓缓说。

“哈哈,哈哈——。”所有人都笑了起来,陈辉指着田广宁说:“老田啊,你这辈子就这句话说得最经典。”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毫无顾忌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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