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入班
在周海的“英明领导”下,周洋算是掌握了排队打水的“生存之道”,每天拿着水票冲向水房,那阵仗就像冲锋陷阵一样,都恨不得自己能瞬移到第一个位置。倘若去得迟了,打到的水要么是半温不热的,要么干脆就是凉的。所以每天打水的时候,现场的喧闹程度堪比嘈杂的菜市场,这边有人不慎打碎了暖壶,那边又有人因插队之类的事儿争吵起来,混乱的场景层出不穷。
初三的学生,分化得那叫一个明显,就像岔路口的两条路,考学的和不考学的,学习状态完全不一样。在宿舍停留的时间也天差地别,那些待到很晚的,基本上都是“混世魔王”了,考学这事儿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他们还不安分,时不时地偷人家好吃的,好用的,甚至去翻枕头包里藏着的钱。把那些老实巴交想考学的孩子欺负得敢怒不敢言。
在周海宿舍吃了一顿饭后,经周洋一番劝说,两人就搬到周洋宿舍吃饭了。
下午的正式上课实际是上自习,赵吉法准时出现在教室,挑选了几个高个儿壮实的男生,周洋自然也在其中,跟他去了学校仓库领书。
“每人负责一科,总共五科。可别数错了,咱班共有59人。”仓库保管员刚安排完,几个学生就各自抱起成捆的书,细细地点着数目,赵吉法站在人群中大声地吆喝着。
“老师,数完了,抱走吗?”赵吉法话音刚落不久,周洋就完成了清点,起身问道。
“这么快?没数错吧?”周洋这速度让赵吉法有些不敢相信,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怀疑。
周洋站在赵吉法对面,笑嘻嘻地抬脚踢了踢成捆的书,自信满满地说:“错不了。您就放心吧!”
“要是错了,看我怎么收拾你。抱走吧!”赵吉法手指停在下颌处,指着周洋笑着说。看到周洋快出门口的时候,又大声喊道,“照着讲桌上的名单发下去!”
等赵吉法听到回音的时候,周洋已经跑远了。
周洋回到教室,拿着板擦敲敲桌子,大声喊道:“别说话了啊!每两排最前面的同学上来领书,然后发下去。”
“你叫啥?你那边有多少人?”周洋一边低头拆着成捆的书,二十本一摞放置,一边问眼前穿着柿黄色夹克的女生。
这女生声音婉转甜腻,细声细气地说:“十六人。”
周洋抬头瞅了瞅扎着马尾辫、皮肤白嫩的女生,笑着打趣道:“数对了哈?要是错了我可不负责哦。”
柿黄色夹克女生忽闪着大眼睛,轻声说:“错不了。”说完,扭头看向窗户,甩得马尾辫在后脑勺颤悠悠的,像个调皮的小精灵。
看着女生白嫩的脸上泛起红晕,周洋两手抱起书递给她,还笑着叮嘱:“抱好了啊,别掉了,砸到脚可不怪我。”
女生白了周洋一眼,双手接过书,转身走了,马尾辫左右摇晃,好像在数落着周洋。
“看哪里呢,快给我数十六本。”看着马尾辫的背影,周洋还在那儿傻笑的时候,一个穿着红褂子的短发女生大声吼道,那声音简直能冲破屋顶。
周洋被这一吼吓得收起笑容,赶紧从讲台上那摞书里数出四本,双手递过去,动作那叫一个麻利。
女生转身走了,周洋右手挠挠后脑勺,撇撇嘴,一脸无奈。
等那几个男生抱着书进教室的时候,周洋都已经把书发完了,正在收拾讲台上的垃圾。
这几个男生抱着各自负责的书在走廊里跑来跑去,教室里顿时乱成一锅粥,嗡嗡嗡的,像个大蜂窝。
“老师,我没有数学书。”最后一排一个穿着浅鸭蛋色小褂的男生站起身来,大声喊着。
“老师,我也没有。”靠南窗户的一个女生也跟着叫嚷起来,声音又高又尖,刺得人耳朵疼。
“数学书是谁负责的?”赵吉法听了两个学生的话,站在讲台上大声问道。
“我数的,我发的。我数的时候够了啊,不缺。”站在最后一排的高个儿壮实男生着急地大声辩解。
“够了怎么还缺两本!”赵吉法生气地怼了一句,然后伸长脖子喊道:“每人都检查检查,一共五本书,多余的送到讲台上来。”
赵吉法连喊了好几遍,愣是没一个人上台送书。
“你再去仓库要两本。”赵吉法瞪着曹营,严厉地说,“顺便把讲台上的垃圾收了,送到北厕所那边的垃圾池里。”
等曹营拿着两本书进了教室的时候,书已全部发完。教室里安静得很,只有赵吉法在讲话。
赵吉法讲完一堆要求后,又着重强调了教室纪律,最后说:“大家都还不熟悉,没法投票选班干部,我先指定几个同学做临时班干部,几个星期后熟悉了再投票选。我喊到名字的同学站起来,让大家认识认识。”
“曹营,担任班长。”赵吉法大声喊出第一个名字,因为刚才被老师训了一顿,大家对曹营早就印象深刻了。
曹营笑嘻嘻地站起来,说:“大家多多支持哈,我要是干得好,大家都跟着沾光。”这话一出口,教室里哄堂大笑,讲台上的赵吉法也忍不住笑了。
“周洋,团支部书记。”赵吉法喊出第二个名字的时候,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齐刷刷地投向周洋。周洋站起来表了态,赵吉法接着说:“周洋是咱们班唯一一个团员。”
“啊,小学就入团了?厉害厉害!”教室里顿时响起一阵小声的议论。曹艳艳原本撑在额头上的左手猛地拍在桌上,扭头看向窗户,马尾辫甩到耳朵边,又晃晃悠悠地回来。
“曹艳艳,学习委员。”赵吉法念完名字,过了几秒钟,柿黄色夹克女生才慢悠悠地站起来,低着头,没说话,然后又轻轻地坐下了,像只安静的小兔子。
“刘艳玲,文艺、宣传委员。”
“赵钰远,体育委员。”
“赵祥涛,劳动委员。”念到赵祥涛名字的时候,赵吉法抬头看着他,大声说:“你带前面这三四个男生去仓库领卫生工具吧。”刚说完,学生们一阵大笑,赵祥涛一脸懵,不知道大家为啥笑。
赵吉法宣布完毕,两手撑在讲台上,抑扬顿挫地说:“临时班委成立了,希望各位成员都认真负责,干好自己分管的工作,其余同学要积极配合,严格遵守纪律。务必在年底评选优秀时,让我们班成为优秀班级。”
班会结束后,教室里安静下来,学生们都自觉地翻看着课本,进入了学习状态。
坐在北窗户边的周洋没翻看课本,而是出神地看着窗户外的花坛和平房。那平房是实验室和图书室,门紧紧关着,很少有人进出;花坛里没有葡萄架子,取而代之的是三棵石榴树和几棵榆叶梅,零散地分布着。靠东墙边的空地上,不知道是哪位老师栽了几沟葱,绿油油的,看着还挺有生机。
晚饭,周海和周洋吃得很简单,就着热水吃了早上剩下的油条。
“吃完饭,去门口书店买几个本子,初中课程紧,要多写多练。书店在学校南边,出门右拐就到了。”喝完水的周海抬头看了看周洋,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初三的学习任务重,懂事的周海处处争分夺秒,吃饭也像跑鬼子一样紧张。
“你去哪儿,周洋?”吃完饭的周洋刚出宿舍门,站在南墙根衣服架子旁的张建明就问道。
周洋瞅了瞅两手抓着铁丝,正晃悠着身子的张建明,说:“去学校门口走走,到书店买几个本子。”
“走,我也去。”说着,张建明松了两手,提了提裤腰带,跟着周洋出了宿舍月亮门。
晚饭后的学校大门口人不少,有脱了鞋坐在水泥台上闲聊的,有沿着路边几人并肩散步的,热闹得很。
“等等我,走那么快干嘛。”出了大门的两人刚走不远,后面就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
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身后看,一个胖实的大眼的男孩追了上来。张建明一边倒退着走,一边侧头朝周洋说:“这是赵祥涛,我同桌,家是土山的。”
看着赵祥涛追了上来,周洋朝他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看,东边墙上,今晚上放电影。”眼尖的张建明指着马路东边的红色砖墙上的黑板说。
听见张建明的吆喝,三人停下脚步,扭头朝东看去。只见灰漆大门紧闭,门口高耸的石垛子上挂着一个白底长条木板,上面用黑漆写着“大山镇电影院”。
“今晚上放《少林寺》啊。”声音嘶哑的赵祥涛盯着黑板,小声地说,语气里满是惊讶和期待,眼睛里闪着光。
“这个好看啊,里面的那个小和尚武功可厉害了。”张建明收回目光,边走边朝两人吹嘘。
“就跟你看了似的,瞎吹吧,你。”听了张建明的炫耀,赵祥涛满脸地鄙夷,看着他说。
张建明一听这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大声辩解道:“我真看了,我爹带我在县城电影院看的。”
赵祥涛看张建明急了,也不再逗他,笑着用胳膊肘顶顶他,说:“真的好看?”
“那是当然!”张建明看赵祥涛态度变了,得意地撇撇嘴,一脸神气。
“到了,到了。”看着书店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一直没有言语的周洋,加快脚步,跨过石板小桥,上了台阶。
书店里的灯管亮得刺眼,照得地上的细针都能看见。货架上摆满了各种本子、红纸、宣纸,玻璃橱柜里有字帖、铅笔、钢笔、圆珠笔、毛笔、墨水、墨锭,应有尽有。
在大窑干活的那一个多月里,周洋就没碰过毛笔,现在看到字帖和毛笔,心里甭提多亲切,手都痒痒,恨不得马上拿起来狂写几笔。
书店里人不少,大多是学生。三人买好各自需要的东西,在预备铃的召唤下,急匆匆地赶回了教室。
开学第一天,同学间都还不熟,交头接耳的自然也少,都安静地翻看着课本。只有教室最后排的曹营,脑袋像个摄像头一样转来转去,时不时和走廊南边门后的赵钰远挤眉弄眼,调皮得很。
回到教室的周洋,心里乱糟糟的,精神总是不集中。一会儿想刘长连出校门的背影,一会儿又想他掏钱买豆腐脑、油条时那个卷了又卷的布包,还想他看着哥俩吃油条时的笑容。这些画面一直在脑海里转,心里莫名地难受。周洋知道,自己平时打发无聊的办法要么是打拳,要么是写毛笔字,可现在啥条件都没有,只好无聊地拿着铅笔,模仿着拿毛笔的姿势在纸上写写画画,心里想着笔画的停顿、撇捺、回峰。
电影院里响起了歌曲,这是每晚放电影前的固定节目,既能招揽观众,又像是观众进场的背景音乐。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日头从坡上走过,照着我窑洞晒着我的胳膊,还有我的牛跟着我,不管过去了多少岁月,祖祖辈辈留下我,留下我一望无际唱着歌,还有身边这条黄河……”
这高亢的女中音通过高音喇叭在夜晚传出来,穿透力超强,教室里窗户开着,听得清清楚楚。
周洋会唱这首歌,而且特别喜欢,不光是因为旋律好听,更是因为歌词和意境表达的情感,让他心里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他仿佛看到漫天黄沙飞舞,沟壑纵横交错,小道崎岖难行,农人们面朝黄土背朝天,在狂暴的风沙中艰难地播种。春天没有雨水,土地干裂得像干枯的嘴唇,毫无生机,他们虽努力地伺候着庄稼,可到了年底,收获的粮食却少得可怜。
这一幕幕就像他在绣河村的生活,想起父亲去世,母亲摔断胯骨,自己和哥哥推着独轮车,与刘长连在东沟、长沙岭挣扎求生的日子,周洋的鼻子忍不住发酸。他怕眼泪掉下来被同桌发现,索性闭上眼睛,脸转向北边的窗户。
周洋心里明白,自己这是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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