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拉砖坯
历夏经秋,寒去春来。在周长祥去世的这半年里,孙菊领着俩孩子在生活的低谷徘徊再徘徊,幸亏有刘长连和王杰生一家的帮助,终于挺过来了。
孙菊终于能下地了,但走路的时候,看上去有些瘸。
“今下午怎么回来的早啊,放假了?”孙菊端着一盆水正要往水缸里倒,抬头看见周洋背着书包进了大门。
“考完试了,小学毕业了。今秋就要上初中了。”周洋一脸轻松地说着,进堂屋把书包撂大椅子上。
“毕业了?今秋上就上初中?”孙菊直起腰,两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吃惊地看着周洋问。
自从周长祥去世,到自己摔着大腿,孙菊天天过得迷迷瞪瞪的,早忘记了周洋是四年级还是五年级。
“能考到镇上初中?”孙菊知道镇上初中是非常难考的,选拔的都是各村尖子生。
“肯定能。我要考不上,那咱村里就没有考得上的了。”周洋咬了口煎饼,又咬了口大葱。
“嘿嘿,你啊,就知道吹,多跟你哥学学。”孙菊笑嘻嘻地说了周洋,提着半桶水进了锅屋。
西斜的红日,在西山顶上歇息了会儿,又不情愿地在云隙中地挪动着,诱人的桔红色由浓变淡。
“吃饭了?”看着刘凤领着王育红进了大门,孙菊边收拾着碗筷,边问道。
“嗯。刚吃。洋洋考得怎么样?”刘凤拿了板凳靠着栀子花坐了,抬头问正在给大黄弄食的周洋。
“还行吧。正常发挥。育红呢,你考得咋样?”受了孙菊的数落,周洋低调了些,谦虚地回答了刘凤,又看向王育红。
“可别提了。我数学还两道题没做呢。”王育红挽着刘凤的胳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侧着脸说。
“不会有大问题,能考上的。”周洋安慰了王育红,起身去了刘长连家。
“考镇上初中有把握吗?这段时间准备干啥?”看着周洋进了院子,正在拿草喂羊的刘长连,侧头问道。
“明天我想跟您去大窑拉砖坯。”周洋脚蹬在羊栏的矮墙上,拽了根青草,侧脸看着刘长连说。
刘长连打量了周洋,顿了一会儿,问:“跟你娘说了?你娘同意?拉砖坯很累的。”
“没有。我先跟您商量。”说着,周洋将青草放在嘴里咬着。
“去也行,你身体壮实,在家里闲着没事。你娘身体也恢复了。跟你娘商量下吧,如果同意,明天领你去。”刘长连分析了情况,把问题又抛给周洋。
夜来的有些晚。待刘凤和王育红走后,坐在门槛上的周洋,看着刚要起身的孙菊说:“明天跟我大爷去大窑拉砖坯。”
屁股刚离开板凳的孙菊听了周洋的话,又坐下了,盯着周洋看了好一会儿,声音有些低哑地说:“你大爷同意了?”
“嗯。他说你同意的话,明早上就领我去。”周洋斜靠在门框上,等待着孙菊的回答。
“哦——。唉——。如果有你爹的话,怎么也不会叫你去大窑的,那活多么累啊。”说着,孙菊眼泪汪汪的了。
看到孙菊的样子,周洋起身伸了懒腰,调皮地说:“你看我现在多壮实,多有劲。”说着,攥着拳头,鼓起了胳膊上的肌肉。
孙菊知道周洋是安慰她的。当看到周洋紧绷的肌肉,层次分明的胳膊,孙菊笑着点了点头。
村里挣钱的地方少,最能够消耗劳动力的就是邻村址坊的砖厂大窑。它在绣河村南林的西南角,南北长,东西宽,高有近四米,形似城堡,除了一座高耸的大烟囱外,四面都是倒置“U”形的窑门。
这里黄泥土黏度高,杂质少,烧出来的红砖光滑、结实耐用,拿在手上两块砖一碰,清脆地响。
“砖坯”是经了黄黏土、煤渣等物料配制的还未烧炼的泥砖。因是小窑厂,除了制砖用机器设备,其他一切都是人工。拉砖坯就是将刚制出的泥砖,用地排车拉到垛场,再打着花墙摞起来晾晒,这是不用动脑子的活,只要你有力气就行。
“洋洋,累吗?歇歇着干。”迎面拉车过来的刘长连看到大汗淋漓,满脸通红的周洋,心疼地说。
“歇息着干”只是刘长连说的心疼周洋的话而已。只要上了这个生产线,哪能歇下来?为了吸引更多的壮劳力来挣钱,老板活泛,工钱计件,按天开;迫于生计,来干活的劳力,也就没有休息一说。
“嗯,你也歇息着干。”说完,周洋两手紧攥地排车长木,肩膀上拉着套绳,身体使劲前倾,努力在土埂中间向前拽。
两侧的土埂几十公分高,是为了雨天盖塑料纸遮砖坯用的,土埂中间的地排车道永远是沟壑纵横,蜿蜒崎岖,处处给拉砖坯的人设置着障碍。
“嗯。”刘长连应了声,回头看着擦身而过的周洋的背影,扯了腰上的汗巾,抹着紫红色的脸,不知道是抹的汗水还是眼泪。
通过一个个窑门,周洋将砖坯拉进窑洞,学着大人的样子整齐码好垛。
“哎哟,小伙子很厉害啊,拉这么多砖坯,码垛也齐整。”一个穿着大裤衩的胡子拉碴的男人走近周洋身边,夸奖道。
周洋知道这是技术监工,一个年龄与刘长连相仿的男人。
“大爷好。”周洋码完砖坯,依靠在地排车上,用胳膊擦了擦脸,笑着和他打了招呼。
“几年级了?”监工坐在两块红砖上,盘着腿,端起茶锈斑斑的茶缸,喝了口酽茶,抬头问道。
“暑假后上初一了,刚刚小学毕业。”得到休息后,周洋呼吸均匀了,瞅着监工说。
“啊?还是小孩儿啊!这个活累死人,你吃不消的。”监工听到周洋的回答,满脸的惊讶。
“还行的,慢点儿干呗。”周洋舔了舔嘴唇,转身,抓着车把,回头笑了笑。
“等等,孩子。”监工叫了声,从地上挎包里摸出一副手套,起身,递给周洋,说:“戴这副手套,带胶皮的,不磨手。”
“哦,谢谢大爷。”周洋放下车把,双手接过手套,仔细看了看,戴在手上。
“干这个活淌汗多,一定要多喝水,不能缺水的。”看着周洋远去的背影,监工又大声喊着。
依仗着体力充沛,手上有劲,周洋头几趟拉着满载砖坯的地排车,不落后于刘长连,随着日晒渐强,体力下降,感觉头蒙眼花、心情烦乱,两腿突突发抖。自然走路也歪歪扭扭的。
“着啥急啊,老刘。”看到刘长连火急火燎地码着砖坯,监工踱过来,边帮边问。
“哦,老赵啊。”刘长连回头看了眼胡子拉碴的男人,打了招呼。
监工是址坊村的,大窑老板的兄弟。因刘长连在大窑上干活时间长,两人投脾气,混熟了。
“看到那个小子了吗?我邻居孩子。”刘长连用下颌朝周洋挑了下,示意给监工。
监工抬头看了看周洋,笑着对刘长连说:“这孩子行啊,懂事,有出息。他怎么能来干这活?”
刘长连把地排车拉到洞墙一角,转身看着监工说:“这孩子刚刚小学毕业,今秋上就上初中了。上年夏天他爹去世,家里难得很,先来大窑挣点钱。说起他爹,可能你也认识。”
“谁啊?”监工看了眼远处正在挣扎的周洋,侧头问道。
“绣河村小学周长祥。”刘长连侧头看了眼周洋,又回头看着监工说。
“哦,认得,写毛笔字,拉二胡都非常厉害的那个。”监工搓着两手,看向远处的周洋。
“嗯。这孩子是他家老二。”说完,刘长连转身急忙迎向周洋。
听了刘长连的话,监工没再言语。看着刘长连接了周洋的拉绳,将地排车拉进窑洞。
在两人的帮助下,周洋这车的砖坯很快码完。
“先干这些吧,已经拉了很多趟了。喝口水。”看着跟自己孩子大小的周洋,监工端着茶缸递上去,转身进了远处的一个木棚。
周洋没再客气,接过茶缸,牛饮样地猛灌。
看了喝水后的周洋精神稍好,刘长连拉他在洞墙边坐了,周洋大口喘着粗气。
“擦擦脸。吃了这个馒头。”返回来的监工一手拿着新的湿毛巾,一手拿着一个白白的大馒头。
“谢谢大爷。”周洋接过毛巾擦了脸和手,又接过馒头,大口啃着。
周洋第一次感受到了陌生人的温暖,想着父亲去世后的生活艰辛,想着刘长连父爱般的陪伴,不自觉地流出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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