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如墨,死气压城。
凤仪宫紧闭的朱漆殿门上,平日里象征威仪的鎏金辅首此刻倒映着跃动的灯笼火影,如同怪兽狞笑的双眼。
韩巧云在兰心搀扶下疾步冲入殿内,浓得化不开的熏艾味里夹杂着一丝几不可闻的独特冷涩——正是那枯梅残枝混合着微量黄泉引粉末的腥气!
“韩小姐!您可来了!”李女官脸色惨白如纸,扑过来带着哭腔,眼眶赤红,“娘娘一个时辰前还好好的批阅宫务折子,不知怎的突然心口剧痛、面色青紫晕厥过去!御医……”她声音哆嗦,眼神如惊弓之鸟般望向紧闭的内殿门帘,里面隐约传来压抑的啜泣和杯盏碰撞的急促声响。
“娘娘如何?”韩巧云声音绷紧如弦。
“悬丝诊脉的陈御医说……说……”李女官嘴唇颤抖,泪水终于滚落,“是心脉骤然受邪寒阴气侵透所致,气息游丝……凶险万分……王御医正在施针吊命……”
她猛地抓住韩巧云手臂,“四殿下刚才也来了!带来一味极其难得的番邦续命灵参……可王御医说娘娘此时虚不受补,强用反易加速……两位御医争执不下!全看陛下来如何定夺了!”
四殿下?穆彦珩?他送参?时机如此精准?是毒计不成反施恩,还是……欲将残毒以补药之名,彻底催发生机?!
“胡闹!”韩巧云厉声斥道,一把甩开李女官,毫不掩饰眼中逼人的锋芒,“此时邪寒毒气盘踞心脉,补药便是砒霜!灵参再好也属火燥大补,虚阳一浮,毒便随血攻心!”
帘幔猛地被掀开!王御医,他面色凝重汗湿额角,但眼中犹有决意,沉声对外低喝:“郡主所言字字珠玑!那参汤决不能灌!”他目光转向帘内,“四殿下!此乃行医大忌!”
帘内传来穆彦珩温和却隐带锋芒的声音:“王大人不必激动。生死攸关,岂可仅凭臆测论断?陈院判精通药理,他说此参性平可固本……”
“固本?”韩巧云冷笑一声,顾不得礼仪,径直拨开王御医大步闯入内殿。
殿内烛光昏黄,药气弥漫,皇后脸色死灰地躺于凤榻,嘴唇隐透紫绀。陈姓御医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立在一旁,穆彦珩面带忧色站在床榻边,神色恳切。
就在陈御医端着参碗再次试图劝慰王御医,韩巧云眼底寒光一闪,疾步上前,手臂看似因激动不稳——
“哗啦——!”
白玉瓷碗瞬间脱手,滚烫参汤连同碗盏碎片全数溅落在地毯上!
“啊呀!”陈御医惊呼。
“巧云妹妹!你这是……!”穆彦珩脸上的面具掉落,闪过一丝厉色
韩巧云连退两步,撞在旁边插着腊梅的青玉花觚上,花觚应声歪倒,几枝腊梅跌落尘埃。她脸色煞白又惊惶:“对……对不住!四哥哥!是我手软……心忧姨母……殿内炭气太重头晕……”她喘息急促,身子晃了晃,被兰心和一旁宫女急急扶住,挡住那滩刺目的“狼藉”。
“无妨,”穆彦珩声音恢复了平缓,甚至带上些许宽慰,“妹妹也是心急娘娘凤体。”他目光扫过地上污迹和碎瓷,意味不明。
?混乱方息,殿外尖利的通禀刺破凝滞:“陛下驾到——!”
皇帝一身常服,龙行虎步跨入殿内,眼底一片熬红的血丝,更盛着阴鸷。
太子呕血昏迷的消息显然也已传来,双重的打击让他的威严蒙上了一层怒火。
“父皇!母后如何?”带着焦急哭腔的声音响起,是太子妃郑氏被宫人搀扶着疾步进来,鬓发散乱。她眼神慌乱地掠过殿内每一个人,最终凄惶地落在穆彦珩脸上,“父皇,这宫里的毒……”
皇帝猛地抬头:“毒?!宫里有毒?!是宫里下的毒?!给朕查!!”
“父皇息怒!”穆彦珩立刻俯首,声音沉稳,“陈王二位御医正在全力施救。太子妃嫂嫂哀伤过度,言语或有偏差。如今皇后娘娘与太子二哥安危第一,彻查之事需……”
“偏差?!”皇帝暴怒打断,“太子呕血垂危!皇后昏迷不醒!接二连三!你告诉朕这是偏差?!”他眼中杀意翻涌,“查!就从这凤仪宫查起!伺候的奴才挨个审!一个都不放过!若查不出……”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清越地响起:“父皇,请容儿臣为娘娘再探一次脉息。”二皇子穆泽不知何时已立于屏风旁,神色凝重肃穆。
皇帝瞳孔猛地定住,慢慢直起身,“好……好……”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低沉得可怕,“泽儿……你来……”
韩巧云紧贴着冰冷的殿柱,屏息如塑。忽然,一只温热宽厚的手掌轻轻触碰了韩巧云藏在广袖下冰冷的手指。她一颤,是穆泽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她身旁。不知为何,韩巧云有种莫名的安心。
“禀父皇,”他掀帷走出,面色严峻,掌心赫然托着一方明黄御绫包裹之物,“儿臣在娘娘枕下被褥深处的夹缝里,觅得此物。”
皇帝猛地站起:“何物?!”
明黄绸缎层层揭开——
一枚造型奇特的骨雕令牌暴露在烛火之下!不过婴拳大小,通体惨白,不知何种兽骨所制,阴刻的纹样非龙非兽,却是一头展翼欲啄的鹰与盘绕的狰狞蛇身纠缠撕交。
“北狄图腾!!”王御医失声惊呼,老脸骤变!几位略通胡俗的老宫人更是瞬间倒吸冷气,骇然倒退一步!
皇帝死死盯着那枚蛮骨令牌,此物竟在皇后枕下?!
“北狄……”皇帝的声音嘶哑,“好啊……朕的后宫……竟然藏着狄人的鬼眼!!”
“父皇息怒!此物出现的太过蹊跷!恐是有人栽赃嫁祸!”三皇子穆彦卿立刻上前一步,朗声说道,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愤慨和忠诚。
“栽赃?!”皇帝像被激怒的雄狮,又扫过殿内所有皇子,那目光里的猜忌浓郁得令人窒息,“谁有这个本事?!谁能悄无声息将这肮脏东西放进皇后寝榻?!是你们中的一个?!还是你们合谋?!”
殿内一片死寂。穆彦卿还想再言,却被皇帝疯狂的目光逼退。穆彦珩在人群中微微抬了下眼,很快又低垂下去,掩去眼底极快闪过的波澜。他太了解父皇此刻的心态,任何过分的辩解都可能适得其反。穆泽面无表情,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皇帝的喘息:
“父皇,令牌之内,还有此物。”他手中捻着一张揉得半皱、边缘焦黑泛黄的纸条,显然刚从骨牌夹层内取出。
纸条展开,字迹潦草扭曲,用的是极其劣质的墨汁,依稀可辨:
乱其内宫,阻其兵锋。三日东风起,王庭铁蹄踏阴山!神鹰旗开处,便是共举杯时!
落款处,一个墨点极其粗糙地勾勒出展翅飞鹰的轮廓。
“乱内宫,阻兵锋,三日…王庭铁蹄踏阴山…共举杯…”皇帝喃喃念着。“内鬼!吃里扒外的畜生!!”皇帝狂吼一声。
“查!!”皇帝的声音如同地狱传来,,“把凤仪宫给朕掀过来!所有宫人!一个不漏!严刑!撬开他们的嘴!朕要知道,是谁把这毒物带进来的!是谁,勾结外敌!”
“哐当!”
一声惊惶的脆响划破紧张!
兰心手里的铜盆陡然翻倒!盆中滚烫浑浊的艾草水,猛地泼溅在不久前被穆彦珩带来的那碗参汤所玷污的地毯上!滚烫的液体与先前残留的赤金参汁、还有地毯本身的污渍剧烈混合!瞬间发出“嗤啦”的刺耳声响!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兰心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在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突兀的声响吸引过去。连皇帝都眯着赤红的眼睛,锐利地看向那片腾起怪异白雾的区域。
“好……好烫……”兰心语无伦次地颤抖着解释,试图掩饰失态。
韩巧云却猛地站直了身体!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一片被热水冲刷、污浊翻涌的地毯上!在白色雾气稍散、浑浊水流渗开的瞬间,在被热水反复冲刷过的那片被参汤污染的区域边缘,几道极为诡异的、如同锈迹又似干涸血液的暗红色细长痕迹竟在浑浊的水中清晰地显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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