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贵人只说要他关照韩远道一家。
又没说一定要他保韩远道不死。
流放之途本就凶险莫测。
因各种原因死在流放途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能活着抵达崖州那才奇了怪了。
黄解长招招手，把四名手下全都叫到跟前。
“王虎，胡奎，李文孝，陈大壮，你们赶紧收拾收拾，把人送到附近县衙，让他们验明正身，找个地方给安葬一下。”
黄解长说完，又掏出钱袋，从里面摸出一块碎银子。
“好歹是曾经的太傅大人，找人给买口薄棺吧。”
“黄大哥，你对这韩远道可真仗义。”
“我对谁都仗义，你死了，我也掏钱给你买棺材。”
黄解长跟手下说笑了两句。
抬头看着那十几个孩子，心头又有些犯难。
他们这行有个规矩。
只要押送的队伍全都死完了，由官方验明正身，就可以回京复命了。
可只要有一个还活着，就必须押着往前走，直至流放地。
他上有老母，下有幼儿。
走的时候，妻子又有了身孕。
离家快两个月，也不知道家中怎么样了。
若是押送的这帮孩子都死了，他就可以回去跟妻儿老小团聚了。
云锦跟着哥哥姐姐哭得直抽抽。
太伤心了。
她以前在医院实习，遇见抢救不过来的病人，也会难过，会莫名的情绪低落。
但这种难过的情绪不会持续太久。
她只会复盘自己在参与手术的过程中有没有犯错，同时不断精进自己的医术，力求挽救更多的病人。
穿越到这具小婴儿的身体里，倒是变得感性了许多。
小奶娃是控制不住情绪的。
云锦哭得鼻尖通红，抽噎着打嗝。
韩无用自己难过得不行，还安慰她。
“妹妹别怕，哥哥在，哥哥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还有我，我也会永远保护你的。”
韩无执过来，替小云锦擦了脸上的眼泪，然后变魔术一般递给她一颗晶莹圆润的珠子。
“喜欢吗？”
“呀~”
好大一颗珠子。
在云锦的小手里，这颗珠子显得更大。
韩无用有些紧张的问。
“你这东珠哪来的？”
“秘密。”
韩无执小声又补充了一句：“以后再告诉你。”
好在孩子多，解差们忙着收尸，完全没发现孩子们之间的小动作。
四名解差用草席把韩远道的尸体裹了起来。
又用绳子把草席系牢。
然后抬到门板上。
巨大的悲痛之后，孩子们都有些木然。
这一路上，他们死去的兄弟姐妹都是这样被抬走的。
如今爹爹也被抬走了。
要不了多久，他们也会被一个一个抬走的。
韩无恙神色颓然的跪在地上，目送着父亲被解差抬走，钝痛的心房又是一阵钻心蚀骨的剧痛。
“爹——！”
“孩儿不孝！！”
“孩儿对不起你！！！”
他一悲呼，弟弟妹妹也跟着放声痛哭。
韩无用强忍泪水。
“爹爹喜欢听我们唱歌，我们就再给他唱一次吧。”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
带着哭音的歌声，传遍山野。
天快亮了。
寒意却更甚了。
破烂的山神庙，护不住任何人，包括山神爷自己。
韩无恙跪了一夜。
弟弟妹妹们也都陪着他跪了一夜。
黄解长走过来拍拍韩无恙的肩膀：“起来起来，该上路了。”
韩无恙揉了揉酸痛的膝盖，带着弟弟妹妹站了起来。
跪得太久，起身后都有些踉跄。
只有韩无畏还蜷缩在那里，像是没有睡醒。
黄解长走过去用脚踢了踢。
“诶，别睡了别睡了，赶紧起来。”
“……”
韩无畏一动不动。
韩无恙急忙过去，摸了摸韩无畏的额头，脱口说了句：“好烫。”
黄解长皱眉问：“怎么回事？”
“我弟弟好像得了热病。”
“热病？”
热病又称温病。
在黄解长看来，温病，等同于瘟病。
他捂着口鼻连连后退：“你，你确定这是瘟病？”
韩无恙有点懵。
昨夜那个短暂的怪梦后，他脑子里多了各种草药的效用和禁忌。
这本来就够离奇的了。
更离奇的是，他在摸到无畏弟弟高热的额头后，脑子里居然自动浮现出一句：
凡因伤寒而成温者，先夏至日者为温病，后夏至日者为暑病，暑当与汗皆出，勿止。（摘自《黄帝内经》素问篇）
与此同时，他脑子里还出现了对症的药方。
韩无恙压抑着内心的情绪，平静的点了点头。
“是温病。”夏至未至，所以是温病，不是暑病。
“瘟病？！！！”
黄解长如临大敌：“难怪……”
难怪韩远道的病来得如此凶猛。
短短一两日就丢了性命。
竟是瘟病！
“你，你们呆在这里不要动，我去找，找郎中。”
黄解长捂着口鼻，一溜烟儿跑了。
韩无恙转身看向弟弟妹妹：“你们怕吗？”
弟弟妹妹们摇头：“不怕。”
小云锦嘬着小手，清澈的大眼睛望着韩无恙：“呀~”
她隐约觉得，灵露似乎起作用了。
无恙哥哥有些不一样了。
解差都走完了。
破破烂烂的山神庙里，只剩下他们十几个孩子。
韩无恙把韩无用叫到跟前。
“无用弟弟，你是他们当中最大的，我去山里找草药，你能照顾好他们吗？”
“我能。”
韩无用也才不过十岁左右。
他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坚定的神色。
“大哥你去吧，我会把弟弟妹妹们都照顾好的。”
“好。”
韩无恙没再多说什么。
天刚蒙蒙亮。
雨后的山林格外静谧。
韩无恙激动得心房砰砰直跳。
本以为那是一场幻梦。
没想到目光所及的所有草木藤蔓，脑海里都会自动出现相应的药效和使用禁忌。
紫苏。
黄皮。
地胆草。
大血藤。
白花蛇舌草……
不是梦！
一定是山神老爷见他们一家太苦，太惨，特地赋予了他神奇的能力，让他可以识药救人，带着弟弟妹妹好好活下去。
韩无恙在心底虔诚的感谢了山神老爷。
采了药，又采了许多蘑菇。
破旧的山神庙里。
孩子们被冷风一吹，冻得瑟瑟发抖。
韩无畏烧得开始说胡话了。
一会儿叫爹，一会儿又哭着喊娘，看上去很是痛苦。
几个孩子围着他。
“他会死吗？”
“会。”
“我们都会死。”
“我现在就不想活了……，我想我爹娘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
韩无用大声道：“爹爹说的话你们都忘记了吗？爹爹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我们好好活着，我们是家族最后的血脉，我们若不能好好长大，若不能娶妻生子，又有什么面目去见地底的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