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云镜数十里外的一个小山村。
大河边。
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正在河边洗着衣服,初秋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凉,她一双小手被冻得通红但是依然在卖力地揉搓着手中的衣物。
她一边洗着一边洗着一边愉悦地哼着不知名的童谣:
“帝非帝,王非王,乃是老鼠居庙堂。蛇虫蚁,拜将相,九月八日全清光.....”
小女孩哼着歌,时不时地用袖口擦擦头上的汗,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下过。她觉得从今天开始自己就是大孩子了,今天三叔同意她自己来河边洗衣服,这种被长辈认可长大的滋味,让她感觉自己好像被托举了起来,飘浮在空中。
就在小女孩欢快地哼着童谣,揉搓着自己手中的衣物的时候,突然看到河面上飘过来一坨黑乎乎的东西。她觉得好奇,就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仔细地盯着那坨越来越近的东西,渐渐地她觉得不是很对劲,河面上的那坨黑色的东西竟然有着一个苍白的脸。
“啊,三叔,有水鬼!”
......
董衫觉得自己在无尽的大水中挣扎了不知道多久,周围都是凶狠的鱼类,它们用泛着白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像是想只用眼睛就从自己的身体上剜掉几块肉。他拼命地向前游,身后的危险和大水的窒息不断地压缩着他存活的希望。
他想大喊,但是喊不出声,想加快游的速度却怎么也游不快。回头看去,所有的鱼忽然都长出了陈晨的脸,一切充满了诡异和荒诞。
过了一会,这股大水不知怎的,突然淹到了坝子山。云湖和青竹正坐在自己家的门槛上,青竹手上拿着一把短匕架在了自己妹妹的脖子上,它蛇信子不断地吞吐,手里的匕首微微用力,自己妹妹的脖子随即渗出了鲜血。
董衫目眦欲裂,他想一拳砸死青竹,但是奈何身体软绵绵的,根本提不起一丝力气。
而一会后青竹的脸不知为什么又变成了一个白衣书生,那白衣书生举起匕首就要扎向自己的妹妹,再过一瞬,他要扎的好像不是自己的妹妹,而是变成了耗子。
董衫浑身发软,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想大喊让他停手,嘴巴却像是被封住了似的,怎么也喊不出来,董衫努力地张着嘴,在心底不断地大喊,企图挣脱束缚,心底的喊叫声一次比一次大。
“不。”
“不。”
“不要!!!”
董衫一声大喊后猛地坐起身来,紧接着“嘶”的一声又迅速躺下了。刚刚随着他坐起身来,巨大的疼痛感和撕裂感笼罩了他,他身上的每一块骨头每一块肉都像是要裂开一样。
躺下的董衫缓了缓伤口带给他的疼痛定了定神,轻微转动脖子看了下自己所处的环境。这里应该也是一个农户家里,屋子里边除了一张床、一个炉灶还有堆积的稻谷以及农具等。
“呀,大哥哥,你醒了啊!”
董衫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带着满脸的笑容站在了他身边。
“大哥哥,你知道吗,你可给我吓坏了,那天我正在洗衣服.....然后.....”
那小女孩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从她发现董衫,到回村里求救,再到她三叔将董衫捞起来,然后用草药给董衫治疗伤势的过程。而董衫不停地眨着眼睛,分析着眼前的形势以及他是否还有生命危险。
“大哥哥,你怎么不说话?是不喜欢说话吗?”那个羊角辫小女孩诧异地看着董衫,自己讲了这么多,眼前的这个大哥哥竟然一句话也不说。
“哦,那个,谢谢你丫头。另外也谢谢你三叔。”
羊角辫小女孩听到董衫开口道谢,一双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开心地说道:“大哥哥你不用客气。三叔说过,人和人之间就是要相互帮助的。”
“芽儿,你在跟谁说话啊?”就在小女孩开心地准备继续去给董衫讲述他昏迷的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的时候,一道略显威严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
“三叔,是那个被救的大哥哥,他醒了!”
紧接着,在脚步声和木棍拄地的交替声中,一个头发蓬乱,眉心有着川字纹的瘸腿中年汉子走进了屋子里。他也身着麻衣,明明已经是秋天,还是穿着一双草鞋,手里的木棍像是用一个树杈简单打磨之后就当作拐杖了,看起来这一家的生活也是异常的拮据。
那被叫作三叔的中年男人进门后就微微皱眉,这使得他眉心的川字纹更加明显了,在邋遢的外表下隐隐有一丝丝的威严。
“芽儿,你先出去吧,我有话跟他说。”
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闻言很不情愿地低头“哦”了一声,然后继续低着头迈着小碎步向门外走去。
董衫见状虽然身体还是非常的不适,但是仍然抬了抬头对着那个瘸腿的中年汉子说道:“那个...三叔好,感谢三叔的救命之恩。”
毕竟别人确实救了自己的命,而且自己后续能不能活还是要看别人的脸色。
那中年男人听到董衫的话,眉头皱得更紧了,沉默了片刻之后,那中年男人说道:“尽快养伤吧,等你能下地的时候就赶紧离开我们家。”
董衫闻言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落寞。是啊,一个普通的农户敢收留满身不明伤势的自己,已经是冒了天大的风险。那中年男人的话也是出于规避风险的正确考虑。
“明白了三叔,我能活动之后就会离开,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闻言那中年汉子点了点头,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就听到外边传来了一声呼喊。
“三瘸子!林家六叔老了,来帮忙了欸。”
那中年汉子闻言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连带着川字纹都轻了很多。声音十分高亢地应了一声:“哎,来了。”说完就拄着手里的棍子,一瘸一拐地向着门外走去。
董衫微微侧着脑袋看着离开的中年汉子,他不知道老了是什么意思,认为对方肯定是遇到了什么喜事,要不然也不会这么的喜笑颜开。
下午那羊角辫的小女孩带着哭红的眼睛来给董衫送饭,董衫略微疑惑地问她的眼睛为什么这么红,那羊角辫女孩说是村里的一个六爷爷去世了,三叔去帮忙了,这个六爷爷对他们叔侄特别好,经常给小女孩东西吃。
董衫闻言半晌没有说出话,只觉得有些怪诞。不过还是借着这个聊天的机会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对方,还问了她和她三叔的名字,她说自己叫春芽儿,三叔就叫三叔,村里人都叫他三瘸子。
吃完饭后董衫躺在床上听着屋外的锣鼓声,思绪有些发散。不知道栾依依回到宗门了没有,最后一战中自己从昏迷中醒了之后只顾着去对付那猩红虎妖了,都没有注意到她的身影。
麻秆和大壮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不过栾依依应该可以保下他们。毕竟夺了云镜之祝的是刘志,蒙拓山杀光天骄的是自己,跟他俩没有关系。
仔细想来,好像只有耗子付出了生命代价,除了耗子之外的自己等人不管过程多么曲折,但是都获得了不同程度的好处。
想到这里,董衫猛地一惊,赶忙喊来春芽儿,让她看看自己放在衣服胸口里边的小泥人还在吗。
“大哥哥,没有什么小泥人啊,三叔捞你起来的时候,在怀里就只发现了一个不同颜色的盒子和一张小网,其他什么都没有。”
春芽儿说完将那七色宝函和董衫缴获来的那张网拿给董衫看了看。董衫没有看这两样物品的兴致,他空洞的眼神盯着房顶,耗子没了,现在连他唯一留下的东西也不知所踪,董衫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回到坝子山该怎么跟他父母交代。
眨眼间三天而过,这三天董衫的伤势得到了一些恢复,不过恢复的速度让董衫非常的不适应,他已经习惯了云镜中将致命伤视为区区的状态,现在伤势恢复得这么慢一时间有点落差。他不知道伤势恢复之后能不能恢复到那时的状态,现在他是一丝灵气也感受不到了。
董衫靠着被子坐在床上,春芽儿则是在旁边烧着午饭。春芽儿一边往炉子里边添着柴,一边向董衫问道:“大哥哥,你之前是怎么受那么重的伤啊?我第一次见到你还以为是水鬼嘞。”
董衫看着房间的门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现在有点抗拒谈论云镜的事情,一方面是对于那些天骄的师门可能报复的担忧,另外一方面是那里确实有太多悲伤和恐惧的回忆。
“你听说过坝子山吗?”董衫没有回答春芽儿的问题,而是反问了春芽儿一个问题。
春芽儿听到董衫问自己问题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是非常高兴地站起身来,小手擦了擦飞到额头上的草木灰,对着董衫笑道:“大哥哥是在坝子山打猎时受的伤吗?”
董衫闻言连续眨巴了几下眼睛,手扶着床沿直了直腰说道:“额,是的,我在那里丢了一些东西,你知道它在哪里吗?”
春芽儿微微撅起嘴唇,眼珠上挑做出思考状,过了几息她眼睛突然一亮道:“对了!可以去问三叔,三叔肯定知道的!”
说完春芽儿不顾锅里正在煮着的饭,大幅摆动着手臂像头小牛犊一样冲向了门外去找她三叔去了。
董衫见状用手捂了捂眉头,去问一个小女孩坝子山的位置,确实是自己的脑子不太好用了。
“听说你要找坝子山?”三叔不一会就从门外拄着拐杖走了进来,将自己身上的围裙摘下来放在了一旁的箱子上,看样子应该是刚从六爷爷的葬礼上回来,据春芽儿说今天就是葬礼的最后一天了。
董衫听到三叔的问话眼睛一亮,惊喜地说道;“三叔,您知道坝子山?”
三叔闻言盯着董衫看了又看,接着又像是在回想什么,然后对着董衫说道:“我知道的坝子山跟你说的坝子山应该不是一个地方。”
“为什么?”
三叔听到董衫的反问并没有回答,而是打开了锅翻了翻里边的菜。然后背对着董衫长叹一声道:“因为没有人可以在那里打猎。”
董衫闻言陷入了沉思,坝子山的叔叔婶婶们都经常进山打猎啊,自己也是经常抓兔子摸小鸟的,看来真的跟三叔说的坝子山不是一个地方?
“你可以把你要找的坝子山写一下,我看看是哪个‘坝子’。”
董衫脸蛋一红,没有搭话。不料春芽儿屁颠屁颠地去拿来了纸笔,董衫看了看春芽儿,又看了看三瘸子,支支吾吾半天憋出来一句话:“我村里的先生说我得了一种二十岁前不能拿笔的病。”
春芽儿闻言眼睛一亮,满眼冀希地看着董衫说道:“大哥哥,你这个病是怎么得的啊,你看看我有没有可能得这个病啊?”
“啪”春芽儿话音刚落就被一只厚重的手掌拍在了后脑勺上。
“赶紧把你的笔拿回去,然后把今天要做的课业做完。”
春芽儿双手抱紧了自己的脑袋,“哦”了一声之后,撅着小屁股就跑了出去。
之后屋子里便只剩下了沉默,董衫没有再好意思问坝子山的事情,而三瘸子更是懒得主动跟董衫搭话。事实上从董衫来到这里也就跟三瘸子见过几面,而三瘸子也没有问过他任何问题。
一眨眼的时间又是一个月过去,现在的董衫伤势已经基本恢复,但是现在他完全感受不到灵力了,自己的涌泉穴像是被堵上了一样,不过好在他的体修境界还在,气力依然能达到栾依依之前说的流髓境的九牛之力。
董衫没有纠结关于修行方面的事情,他本来也志不在此。现在伤也养好了,他开始不断地从附近的村子搜罗着消息,一方面收集坝子山的,一方面收集云镜的,他想找到麻秆他们把他们带回家。
但是从最近几天搜罗到信息来看,董衫觉得自己似乎是找错了方向,周围都是一些农户,问起坝子山来就只会说十里八村的没有这个山,问起云镜来呢,他们又会反问董衫这个镜子长什么样子。
董衫思考着以后要去找寻的方向,脚步紧凑地往村口走去,他肩膀上扛着一根木棍,上边串着两只兔子,董衫最近一直上山打猎给三瘸子和春芽儿改善伙食,正因如此,三瘸子也一直没有赶他走。
董衫一边思考一边赶路,突然被脚下一个软乎乎的东西绊了一下,紧接着一声痛苦的呻吟传到了董衫的耳朵里,董衫低头看去,只见一个血肉模糊的身体正躺在路中间,他嘴里断断续续地说道:
“救...救...坝子山.....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