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看了一眼方才知道齐煜这一句“委屈”是何意,未央宫外围了一圈侍卫,穆清所要住的房间外更是里三层外三层,未央宫内也有巡查侍卫无数,当真是围得如铁桶一般。穆清无奈只能坐在窗口看看书,没有人同她说话,衣食倒是不缺,只可惜太过孤寂。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七日,直到齐玮的到来,穆清方才觉得自己不像是一个死人。
“你来了。”远远地看到齐玮的身影,穆清泡好茶倒了一杯放在对面的位子上,看得出来齐玮有些焦急,步伐很快,几年没见,他变得苍老了许多,头上多了些白发,看着更有韵味了些,性子也变得更加沉稳。未等齐玮开口,穆清指了指身边的茶,淡然道:“看你这形色匆匆的样子,定然口渴了吧,吃盏茶在聊也不迟。”
齐玮拿起茶杯一饮而尽,气急败坏道:“穆清你觉得你已经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了是吗?现在两国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你这算什么?自投罗网?深入敌后?”
穆清再斟了杯茶递到齐玮手中,陪笑道:“吃盏茶消消火,这么多天以来,你是唯一一个出现在此处的‘活人’,难得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能过来看看我。”
“别嬉皮笑脸的扯东扯西,说说接下来怎么办,我不相信你能置自己于险地。”看着穆清毫不在意的样子,齐玮更加气急败坏,“别指望着这次我和齐珩还能放过你,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一步死棋。”
“你也说了我不会把自己放在危险的境地,”穆清虽然心中没底,但她不能把齐玮牵扯在内,毕竟此一时彼一时,两国正在交战,齐玮能来看她,她已经很高兴了。“穆沚回到燕国军中了吗?这一路上没有人为难她吧!”
“大嫂倒是已经平安回到了军中,但是护着大嫂的那四个女侍卫可就惨了,听说两个当场命丧黄泉,一个重伤,能不能活还是未知,一个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是伤了筋脉,一身的武功怕是要废了。”
穆清听罢怒火中烧,手中的茶杯一瞬间被她捏的粉碎。“是谁干的?”
能看到穆清如此盛怒的样子当真是古往今来头一回,“难得还有事情是你在乎的,谁干的我并不知道,你若是能平安离开,自然会知道的。”
齐玮什么时候走的,穆清并不知道,但齐玮的这个消息来的太过震撼,穆清并不知真假,也罢这个牢笼待的太久,是时候离开了。当夜,穆清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等到侍卫发现之时,穆清已经到了萧王府。
“白天并不方便问你,但是现在四下无人,你对今日的形势,可有何想说的吗?”白天还如此愤怒,晚上却能像没事人一般谈论如今的局势,倒真是恢复能力惊人。
齐玮有些无奈,也有些挫败。“如今的形势自然是燕国大获全胜,即便是我和齐珩联手,也难掩败局,从目前的情况来说,燕军攻入汴京是迟早的事情,但是燕国要付出的代价也会很大。”
“我知现在的朝堂之上还是你和齐珩两个人说了算,抛开以前的恩怨不谈,战事拖得越久,百姓就会多受一分苦。我可以承诺,燕国大军凡入境之地,不会伤害无辜百姓,不会伤害你们齐氏族人,现在的朝堂之人我们也会一视同仁。卫国的情况想必你们已经了解了,自然知道我所说是真是假。齐玮,齐珩,你们二人可要同意我所言?”
穆清说完,齐珩从屏风之后走了出来,一袭白衣在身,不一样的是整个人多了几分柔和。“你的提议不用考虑,三年的征战,见惯了生死,我终于能明白你所说的,齐国算什么,百姓是天下的百姓,不论谁做皇帝,只要能善待百姓,百姓都会信服。齐国已经失去了庇护百姓的能力。这天下有能者居之,自从陈靖瑢和皇兄薨逝之后,这天下已是你的囊中之物,十年时间,插手两国朝堂,从商贾之家到读书之人,有点影响力的都在你的拉拢之中,甚至军中也有染指,这份谋划,我们兄弟二人自愧不如。年少之时认为军人的使命就是国之疆土,分寸必争,马革裹尸方才是归宿。但是这一路以来,我看到了你们对百姓的照顾,确实未伤任何一个无辜之人,反而救助了很多流离失所的百姓,虽然也是你们造成的,但这份魄力让人震惊。你们若是想打败齐国,如今最大的拦路之人就是我,只要我死了,燕国拿下汴京易如反掌。”
穆清听着有些震惊,年少之时齐珩所说的话犹在耳边,如今却早已换了想法,岁月的沉淀,果然是能改变一个人的。“我说过不会伤害你们,我们之间的恩怨可以只在我们之间解决,等到天下大定,我在断崖之下等你,一次性解决这些恩怨。”
“穆清,你所想要的,我会考虑,现在还请你暂留此处。”一直未曾说话的齐玮突然开口。“你来此一是为了换出去穆沚,你怕有人会以她的性命相要挟,到那时你会陷入两难境地,也怕穆沚会做傻事,二来就是想说服我们叛国。你的想法我们已经知晓,现在请你好好待在此处,不要妄想踏出一步。”
“你们怎么都喜欢囚禁人啊!”穆清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不甘地喊道,幸好有提前部署,早知道入了这萧王府,基本上就出不去了,留给穆沚的那些人可以派上用场了,但不排除这正是齐珩他们想要的。如今两国打的不可开交,他们抽不出人手来调查,所以就等着她的到来,将这些人引出来,一网打尽。
想明白了这些,穆清也不着急出去,悠哉悠哉地吃喝玩乐,只要不出萧王府,穆清想做什么都没有人阻止,就连以前放在恒王府香茗居的那些医书都被搬了过来。只要她在此一日,齐珩自然也会在一日,除了齐珩,其他人是拦不住穆清的,到时候可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你真打算就这么看着她?战场上不管了?我以为你那天说的那些只是为了让穆清放松警惕呢。”齐玮疑惑不解地看着齐珩。
齐珩目不转睛地看着穆清,回到:“不管了,若是燕国暴虐,那么即便是拼尽最后一滴血,化为厉鬼也不会放燕国大军再攻入一步。但现在燕国势如破竹,除了发动战争之外,还算是爱民如子,我又何必做那个恶人,负隅顽抗,让百姓多受几年战乱之苦。我知道她在汴京有一个暗网,她倒是聪明,知道只要她出现在汴京,我就一定会回来,恐怕现在洛霖的大军已经快到汴京外面了吧!能这样看着她的时间真是越来越少了。”
齐玮摇了摇头,无奈道:“你这又是何苦呢?早知如此,当初为何要负她,为何要纵容皇兄伤她,为何沐璃会是那样的结局?为何上次又要对她下杀手?你家里还有一位呢,当初你和穆清一拍两散,心灰意冷之下娶了沐芸,如今你们之间还有一个女儿,你这样拘着穆清,真的好吗?”
齐珩看着有些低落,以前是我执念太深,一直以家国为重,穆清和陈曦都被我所负,如今既然燕国一统是大势所趋,我又何必无谓挣扎。“帮我对她说声对不起,沐璃的事情是我对不起她,那也是我的孩子,我何尝不希望他平平安安,但是他的死与皇兄无关,而是中毒,我无能为力。对外就宣称我战死了,我的妻女悲痛欲绝,随我而去了,我要带他们过几年安生的日子。”
“你甘心吗?从一个年少成名的少年将军到现在的隐居,你的才华,你的抱负再也无处施展。”齐玮有些心疼齐珩的遭遇,穆清的出现,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齐珩深深地叹了口气,“自然是不甘的,但是没有了兄长,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齐珩离开之后,穆清走了过来,“我都听到了,我原谅他了,在有了这两个孩子之后,五年的时间我几乎都扑在了孩子身上,也释然了很多,沐璃他不光是我心里的痛,也是齐珩心里的痛,本该互相安慰的两个人,却在沐璃离开之后互相怨恨着对方,或许我和他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吧。”
“再过几日,洛霖就会打过来,而穆沚也已经送往了丰都,到那时,我们在城墙之上迎接他吧!汴京的百姓,满朝文武,都交给你了,希望你能善待他们,齐氏族人已经撤的差不多了,希望你不要对他们出手,更不要找寻他们的踪迹。”突然要面对这样的失败,齐玮做不到坦然,但是同样的,他非治世之才,齐煜亦非治世之才,所以这般的结局,即便齐玮不想接受也不得不接受。
“你呢?以后打算栖身江湖,做个神出鬼没的千机阁主吗?”
“或许吧!”没有在悲伤的情绪里沉浸太久,齐玮着手处理齐珩之事。
次日朝中传来齐珩战死的消息,齐骁亲自压着灵柩回朝,满朝震惊,那个风华绝代的将领就这样战死,不少人为之惋惜,但也仅限于此。如今燕国大军已近在眼前,不少人为自己的亲族而担忧。
两日后齐珩出殡,葬入齐国黄陵之中,同日,齐珩的妻女随齐珩而去,齐玮为他们操办后事,葬在了一起。同日齐国朝中多数人说出议和这样的打算,也有一些有血性的人誓与齐国共存亡。
当晚,这些人在酒楼之内密谋如何逼迫齐煜和齐玮死守汴京,听闻穆清暂时就住在萧王府,他们就打算绑了穆清在吊在城楼之上,燕国大军必然不敢再进一步。
“我就在此处,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不妨当面说说,说不准我还愿意配合你们呢?”穆清突然而然地闯入让所有人惊叹不已。
“你一个敌国公主,居然敢踏足此处?”一个老大人惊诧道。
穆清毫不在意地坐在主位上,而他身边的人则被穆清以内力逼到一旁,冷眼撇了众人一眼。“你们定然想把我绑到城墙之上,逼我夫君退兵。但是你们有那个能力抓得住我吗?即便抓住了,我要是在此之前死了伤了,你觉得汴京的百姓,包括你们的家眷会怎样?”
看到方才还激烈商量的众人如今已经耷拉下了脑袋,穆清丝毫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悠然道:“你们以为就你们是聪明人,你们的皇室中人个个昏庸吗?若是我在这汴京城内有任何损伤,毫不夸张的说,汴京会鸡犬不留。你再猜我为何会来此处?”
一个老大人激动道:“小儿狂妄?汴京现在还是齐国的国都。”
“狂妄?”穆清不怒反笑,“狂妄又如何,也不怕告诉你们,若非怕战事拖得太久,百姓们苦不堪言,你们以为我为何要置自己于险境?你们以为你们是在成全自己的家国大义?可想过齐国的百姓,那些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你们考虑过吗?”
“若非你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理由对齐国出兵,百姓们何至于此?”另一个大人反驳道。
不论穆清再怎么狡辩,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穆清眼底有些难过,但也仅限于此,事情已经发生,那么难过是没有用的。“莫须有?那可是你们齐国皇室的钱袋子啊!故意取得我的信任,实际上为齐珩提供情报。我也不想追究谁是谁非,现在你们若是能不负隅顽抗,我还能善待齐国的百姓,连带你们这些朝中的“中流砥柱”也会同燕国的大臣一般一视同仁,你们可以继续你们的权势,不过是换了个王而已,与你们而言,可并无损失。好好想想吧!”
说完穆清转身离去,留下一干人等面面相觑。穆清知道他们还需要商议,但利益无疑是最能打动人的,况且有卫国的例子在先,容不得他们不信,不过是利益多少的问题。
穆清回到萧王府的时候,齐玮已等在房中。“事情办妥了?没想到你在汴京还能有这等势力,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我这守卫森严的萧王府。”
穆清只当听不懂,打岔道:“哪有神不知鬼不觉,不过是扮做你的样子出去了而已,我这么做也是想早日结束这场乱局。”
“没想到彼时实力强横的齐国,不过短短十几年时间,竟然败落至此。”齐玮有些感慨,齐珩不是轻易放弃的人,能让齐珩这样骄傲的人放手,可见真的无法挽回败局了。
“经历了谢家叛乱,齐珺薨逝后,你们齐国内部就不再是铁板一块。一个小娃娃登基为帝,你和齐珩一文一武地把持朝政和军中,这样的想法固然好,但是却忘了国之一体。齐珺在时,齐国只有一个君王,朝臣只需要忠于齐珺就行了。然齐煜登基后,你们就有了实际上的三位君,朝臣们左右摇摆不定,齐煜也总会长大,朝中自然而然地就已分化,走向败落是必然的。”穆清淡淡地回到。
齐玮苦笑道:“不得不说你确实是一个天生的政治家,你做的比我们都好,你确实不恋权还是有意避之?”
“身处我们这个位置,权势多多少少都曾有过肖想,只不过我知道我最终想要的是什么,所以能禁得住那个诱惑。”穆清毫不避讳。
“你倒是坦诚。”齐玮也放了开来。“明日就会兵临城下了吧!真不怕我给你绑到城墙之上?”
穆清挑了挑眉,深觉事情不简单。果然一阵头晕,穆清看了看齐玮身前的香炉,震惊道:“你来真的?这下真的拖大了。”
齐玮轻笑道:“试试嘛,我也想看看绑了你有没有用。”
次日洛霖兵临城下之际,穆清赫然出现在汴京城墙之上,而在穆清身后的,就是齐玮。
洛霖面色阴沉,目光如箭,看着城墙之上的穆清,满眼的心疼。他知道穆清此去就是为了防止城墙之上是穆沚的情况出现,也是为了她心中的大义。但她却没有想过她出现在城墙之时,洛霖该怎么做。
挣扎了许久,洛霖忍着心痛,拔出刀,齐玮突然大喊道:“你真的不顾她的死活?”
洛霖咬牙切齿道:“你动她一下试试!全军听令,攻下汴京,救出公主,进攻!”
“等等!”齐玮突然的声音,洛霖做个了停止进攻的手势,“打开城门。”
齐煜在旁边焦急不甘地喊到:“皇叔!”
齐玮拉住齐煜,说到:“你也不小了,这天下也不是非你不可,百姓无辜,容不得你胡闹。”
就在齐玮放手之际,齐玮突然一把将穆清推下城墙,齐玮阻止已来不及,看着穆清掉落,齐玮忘记了反应,看着身后的将士,城中的百姓,还有其他官员及家眷,齐玮知道此番定然在劫难逃了。
洛霖已被眼前的一幕震惊,纵马飞奔前去,眼中只有那个落下的身影。如此危急时刻,只见穆清从袖中射出一条绳索,紧紧地卡在城墙之上,随后穆清一个纵云梯的轻功落在洛霖的马背之上。被洛霖紧紧地抱在怀中,穆清知道这次让洛霖担心了,安抚到:“夫君,我没事,多亏了洛梵做的这个小机关,据说是几种金属混合而成的,当真是奇妙。”
洛霖没有忘记此刻仍在战场之上,招来穆清的踏雪,穆清一个漂亮的翻身坐在马背之上,提起内力,大声喊道:“你们若是肯降,本公主在此承诺,不伤一兵一卒,善待汴京百姓和官员及家眷。”
在齐玮的受益下,大军让开一条路,洛霖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汴京,自此齐国灭亡,燕国一统天下。
齐玮在穆清进城的那一刻,带着齐煜离开,穆清听过只淡淡地一句:“随他去吧!”穆清知道齐玮怕穆清会追究夜莺四人之事和齐煜推穆清下城墙之事,所以为了保存齐珺唯一的血脉,只能带着齐煜离开。
齐玮的武功虽然不怎么样,但轻功冠绝天下,他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虽然齐玮身为齐国萧王的身份人尽皆知,但是千机阁阁主的身份却无几人知晓。他若是要藏起来,穆清还真找不到。
就在穆清攻下汴京之后,丰都传来噩耗,夜莺和夜鸾当场死亡,重伤的夜鸢也在汴京攻破之时香消玉殒,而夜鸠经脉受损,虽然太医极力救治,但也仅限于能让夜鸠保存三成功力。应夜鸠和夜寒他们的要求,夜莺、夜鸾、夜鸢被葬在了城外,穆温为他们找了块风水宝地。用夜鸠的话来说,今世她们是皇室的暗卫,来世只愿她们能成为一个平凡人,嫁人,生子,承欢膝下。随后夜鸠外出游历,穆温没有阻拦。
汴京的事情穆清亲自处理,两个孩子被顾昀和孟旭带出去游历,穆清去信,让他们小心齐煜。齐国皇室暗处的那些人都在齐煜手中,他们不管国家更替,只保护齐国君王一人,只听他一人的命令,夜莺四人就是伤在这些人手中。
洛霖帮着穆清处理政务,一年的时间,足以理清楚齐国残留的这些事情,剩下的事情,就交给穆温来处理,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穆温的路很长,若是处理不好,那么前朝百余年的战乱就会再次掀起,这是穆清所不愿意看到的。所以穆温采纳了穆清和明珏的建议,齐卫两国的旧臣已被启用,而一年的磨砺,糅合,朝中上下一心,穆温也已将国号改为统,而穆清攻下齐国之后的那一年则被成为大统元年。
穆清拒绝了封赏,她已贵为摄政公主,再往上,封无可封。洛霖拿下齐国,完成燕国一统,被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洛梵也因此战被封为征西大将军,官至三品,而其他人也都被一一论功行赏,就连夜寒和夜珂也被封为校尉,官至从六品,只不过被他们二人拒绝了,参拜过穆清,谢过穆衍之后,两人离开。
穆沚恢复了熙和公主的身份,在穆清的宅子旁边是穆清的父皇为穆沚所留的宅院,里面的装饰无一不精,里面有两侍卫及两侍女负责府中日常,也是专门为穆沚精挑细选的,府中的一切都是按照穆沚的喜好所建,可见先帝一直在关注着穆衍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