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倒是个幽静的所在，与其他建筑有一些距离。年羹尧心想大冷天去什么水榭，多半是爷们作乐，离家眷远些，省得女人争风吃醋，胡搅蛮缠。趁着顾府里的点点灯影明光，年羹尧觉得这地方确实是一个绝妙的所在。这水榭，名曰“逸韵轩”此时里头早有小厮提早点好了灯笼蜡烛，倒也显得宽敞明亮，里头有师爷方允中、幕宾陈维翰、赵慎言三人，坐在另一小桌，见年羹尧和顾菊笙进来，连忙起身作揖，年羹尧回礼，众人主宾相见，互相介绍，寒暄了一番后，才落座，敬了几圈酒，拿眼看桌上的四样冷菜分别为醉蟹冻、糟香鹅脯、翡翠银芽和蜜汁马蹄，年羹尧拿起乌木银包头箸，见周围人都没动静，便悄然放下，他对这南方官场的习惯还不甚熟悉，只见顾菊笙让旁边的丫鬟给他布菜，他方要动筷，丫鬟们依次送上茶水和痰盂，他细细漱口，这时顾菊笙拍了拍手，眼见旁边纱，他仔细瞧了瞧，竟是内造的秋香色蝴蝶纹，心里不禁一惊：《大清会典》中纱罗类织物仅限皇室与一二品官员使用，这是典型的僭越，又想如今王府里的人私下都用起了东珠，并以此为风尚，皱起了眉，心想此事不干己，别惹祸上身。
只见纱后悠悠出了些个人影子，有调弦的，有轻咳的，心想多半是要吹打起来。他本性高傲，心里不禁贬低起来，这能有什么新奇的，南方话听不听得懂另说，女人唱曲子，若不是受过调教的，所唱不是想男人就是怨男人，要不就是唱这个村野里坊烂大街的男女冤家；若是受过调教的，左不是什么韶乐、山河晏清的俗调，歌颂文治武功的马屁烘烘旋律，这他在北京听多了，耳朵都起茧子了，还用这些个人弹。正思前向后，顾菊笙举了举手示意开始，丝竹声响起，喜庆声尖，熟悉的人明白这是《三六》。年羹尧自以为是地听了半晌，颇觉无趣，曲调倒是欢快，左不是一番劳累，竟低下头入了周公梦，他一阵摇摆自己醒了，心想不是个事，于是回头一看，右侧几案上方挂着一把古琴，弦亦全，于是盖过丝竹声对诸位吼道：“如此良辰美景，年某想抚琴助兴。”顾菊笙见年羹尧兴之所起，便举手示意停止吹打。
年羹尧见丫鬟取下古琴，安置好几座，又见案上焦尾琴古朴沉静，桐身斑驳似岁月刻痕，七弦凝霜，泛着冷光。他盘腿坐在蝙蝠红云丝绵垫上，身姿端正如松立崖。他垂眸敛神，眉峰微蹙，似藏着千载风云。指尖轻触弦端，如蜻蜓点水，初音袅袅，似幽涧寒泉自石隙渗出，清泠泠漫过青苔石阶，引得梁间宿燕乍惊，振翅盘旋。渐而，指法陡转，弦音骤紧，如疾风掠过枯林，飒飒作响，金石相击之韵暗藏其间。其人神色渐凝，双眸微睁，精光乍现，似见聂政仗剑，踏破韩宫暮霭，剑锋过处，血溅残阳。指下奔雷滚滚，音浪翻涌，似有千军万马在弦上奔腾，杀伐之气盈室，连案头青铜烛台亦微微震颤。至曲终，弦音戛止，余韵却如孤鸿掠空，久久不散。年羹尧长舒一口气，唇角微勾，似笑这千年悲欢，皆付琴中。
纱幕后传来软糯清越的声音：“贵客所弹可是《广陵散》？”年羹尧一惊：“正是。”顾菊笙说：“柳绵，你可出来敬年公子一杯！”那声音盈盈：“曲有误，周郎顾。此曲指法繁复精微，公子指力不足，想必是诸事繁忙，短于练习了，手速稍有差池。”年羹尧不禁来了兴趣，顾菊笙是个惯于察言观色的主：“你且出来，有什么话好好与年公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