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星微微瞪大了眼,不禁往紫衣女子腰间的玉佩看去。只见玉佩上面有梅花图案,还刻有“长临”两个字。
她曾听过这三个字。据她所知,长临门是一个仙家门派,也是唯一一个于凡间建立的、只收女修行者的门派。它在仙域中有很高的威望,因为仙庭中有十分之三的仙官都师出长临门,连当今仙域域主也曾受到长临门门主的教导。本以为长临门像其它仙门一样门风严明,对各方面都有严格的规章制度,如今看来,至少长临门在穿着的规制上比较宽松,没让弟子们穿清一色的衣服。
紫衣女子向她作揖,诚恳地说道:“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姑娘恕罪。”
落星摇了摇头,学着二姐温和的语气说道:“没关系,你们快去签到吧,这会儿应该要带你们去寝楼分房了。”
“多谢姑娘,我们先走了。”说着,阿雅拉着莫染,匆匆向考职楼前的签到处跑去。
到了签到处,两人顺利签完到。这时,一名仙娥迈着轻盈的步伐来到她们面前,轻声问道:“二位姑娘可是来自长临门?”
“是的。”阿雅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请随我来。”仙娥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阿雅跟着仙娥走了几步,不经意间回头,却发现莫染还站在原地,目光怔怔地望着远处几个穿着风格与旁人截然不同的考职者。
阿雅顺着她的目光粗略地打量了一下那几个女子,只觉她们穿得好像格外花哨,可再仔细一看,她们只是饰物多了些,发型多样了些,脸上的脂粉也没多少。她们举止大方,谈吐得体,并未做什么大幅度的动作,却总能吸引周围人的目光。也许是因为她们五六个人聚在一起,才格外引人注目吧。
阿雅折返回去,伸手在莫染眼前上下摆动了两下,打趣道:“莫染,走啦,再不走,寝房都被别人挑完咯。”
莫染这才回过神来,轻声应道:“嗯?嗯。”随后跟上阿雅的脚步,走的时候眼睛还不时瞟向那几个考职者。
阿雅看着她这副样子,以为她是对她们的穿着打扮感到新奇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不禁轻笑一声。
这一笑,让阿雅的思绪飘回到了多年前。那年她十一岁,心中叛逆的种子刚刚萌芽,竟生出了违反门规趁夜偷跑下山的想法。
当晚,星云蔽月,整个长临山门一片寂静。师尊正在闭关,同门师姊妹们也都已睡沉。然而,阿雅的耳边却一直回荡着源自于胸腔中的,如风雨来临前低低的闷雷声,那是她内心渴望自由的声音。
她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脚步如同落在窗边的晚风般轻盈。穿过回廊,掠过正堂,越过那鸿沟一般的晨课广场,她终于来到了通向旷野的彼岸。透着门缝,山林间低垂的夜露的气息仿佛已经飘进她的鼻腔。
她激动得呼吸都有些急促,颤抖着的手已经摸到了冰凉的门闩。可就在这时,她却停下了动作——这可是违反门规的事,若是被发现了,可是要用戒尺打手心的。想到这里,手心似乎也传来了火辣辣的痛,手如触电般缩了回去。
但心中那阵轰响再次响起:“难道就这样回去了吗?”紧接着,各种念头涌上她的脑海。
“都到了这一步了,难道你不想下山玩?”
“你不好奇山下是什么样的吗?”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
“不管了!”
等回过神来时,门已在身后关上,而她已站在了门外。她试探地走了两步,发现没什么异样,又走了两步,依旧没事。于是,她胆子大了起来,再走两步,然后撒开腿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此刻,耳边的风声化作笑语,空中回旋的叶片成了庆祝的礼花,脚下的步伐如同欢快的溪水,直直奔泻下山。她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从小,她的脑海里就有许许多多奇怪的想法,但因为怕被师尊训斥,便把它们都压在心底。谁能想到,平日里循规蹈矩的小姑娘,竟做出了这样荒唐的举动!
不管了,不管了。
管它是牡丹还是杜鹃!
先过了春风再说夏阳。
可当回旋的叶落了地,溪水到了穷尽,天上繁星依然明灭交替,她却已然泄了气力。她靠在树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茫然地看着山外。
远处一望即到边,山野之外,更有重峦。
罢了,就先到这里吧。她想。
她转身往回走去,忽而又听见附近传来微弱的喘息声。她心下一惊,立刻警惕起来,小心翼翼地顺着那声音走去,脚步越来越慢,心跳却越来越快。她的手心已沁出了汗,连呼吸都忘了。
最终,她绕过那块山石,就在这时,明月也破开了星云——是一个看上去与她同龄的女孩。女孩头发散乱,双脚赤着,虚弱地靠在石头旁,身上遍是伤,单薄的素衣都被血浸透了。
阿雅惊呼一声。惊讶和害怕过后,她看着这女孩的眉眼,总觉得有些熟悉。
女孩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阿雅后先是一惊,打量了她一番,激动地想要起身,却又因伤势过重而跌坐回去。阿雅赶紧上前扶住她,却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伤口,令她发出一声闷哼。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阿雅慌乱地道歉。
“这里、这里是长临山吗?你是长临门的吗?”女孩声音沙哑,手攥紧了阿雅的衣袖。
“我,我是。”阿雅点点头。
“太好了!求你带我去见门主!求你……”话还没说完,女孩便昏了过去。
阿雅顿时乱了阵脚,但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她咬了咬牙,费力地把女孩背在背上,一步一步艰难地往长临门走去。
她至今还记得那天晚上,同门师姊妹们半夜被吵醒,一个个骂骂咧咧地出来开门。可当他们看到阿雅背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孩站在门口时,立刻安静并震惊了。尤其是大师姐叶湘雨,她的表情更为精彩:先是惊讶得瞪大了眼,接着是满脸疑惑,再是后知后觉的生气,看到身后重伤的女孩后又是一惊。于是,她责备和担忧的话语还来不及说,便叹着气接过了女孩,带去救治了。
好在那个叫莫染的女孩经过救治后并无大碍。几天后,师尊出关与她谈过一次话后便收了她为徒,将她留了下来。不过该罚的也没落下,阿雅因为违反门规,也挨了几下手板。现在想来,打几下手板却能救莫染,值了。
至于莫染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受伤,只有师尊才知道,而且师尊严禁门中弟子谈论此事。不过师尊既然收下她了,她肯定不是坏人。莫染的身体不好,在师尊屋里休养了一年多才跟大家一起修炼。但她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没多久便赶上了进度。现在她的修为已经比门派中所有弟子都要高了。
阿雅是打心底里敬佩她的,但莫染好像不善交际,总是一个人待着,鲜少与人交流。渐渐地,同门姊妹们都不找她了,也就只有阿雅这个话精天天在她身边不停“叭叭叭”地说个不停。莫染也不嫌烦,时间久了还有几次能回应她的话。
于是,她们就成为朋友了(至少阿雅是这样认为的)。
一路走来,莫染始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阿雅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她轻声问道:“莫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莫染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阿雅只好转移话题,跟她聊起了沿途的花花草草,天边的云朵和太阳。可莫染只是静静地听着,并不搭话。
两人跟着仙娥来到了女寝楼下。这是一座高大的楼阁,碧瓦朱户,雕栏玉砌。
走进楼阁,里面比外面看上去还要高大宽敞。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管理员的柜台,后面的柜子上面摆放着各个房间的钥匙,还有一些女修仙者的日常用品。前面的桌台上则是厚厚的登记册和笔墨纸砚。
仙娥带着她们去登记后,便去取了她们两个房间的钥匙递给她们,说道:“您是八楼一间,您是八楼二间,请走左侧楼梯上去。”
“好的,谢谢姐姐。”阿雅甜甜地说道。
阿雅和莫染走到右侧楼梯口,阿雅好奇地四处张望,这才发现对面还有两条楼梯,两条楼梯之间有个后门,不知道通向哪里。
整个楼阁的边缘都是房间,正中央是一方莲花池,池子前面便是柜台。池水清洌,花叶下还有潜鳞游动。莲池的周边设有围栏,围栏边上有几个仙娥在休息。她上到第三层楼才注意到,楼里最下面的两层是这里的仙娥的住房,从第三层开始才是考职者的住房。
上到第八层楼,阿雅从楼道探出头去往楼顶上看去,发现根本看不到头,便把头缩了回来,兴奋地想跟莫染分享这件事:“莫染你看……”可话到嘴边,却发现莫染已经进房了。
阿雅心里有些失落,转身刚要用钥匙打开门,却听到不远处有人在聊天。
女修一:“听说了吗?今年长临门只派了两个过来考职,其中一个是八年前妖族那个抛弃母族后入了仙门的公主莫染。”
阿雅转动钥匙的手顿了顿。
女修二:“真的是她?长临门真的收她了?还派她过来考职?!看来长临门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连这种不仁不义之妖都收。”
听到这里,阿雅忍不住走上前去为莫染辩驳道:“你们亲眼看见到她抛弃母族了吗?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说!”
那两人被吓了一跳,正疑惑她为什么会过来插这一嘴,随即瞥见了她腰上的玉佩,便明白了过来。
女修一:“我说怎么还会有人替她说话呢,原来是与她沆瀣一气的啊!”
女修二:“这件事早就传遍仙魔域了,又不止我们这么说。若真要吵,你跟全域吵去呀!”
“人云亦云,不求实求真,终会酿成大错!若有一日域中传起只要跃入噬骨河便能修成正果之类的传闻,你们也怕是抢着头一个跳进去的吧?”阿雅义正言辞地驳道。
女修一:“你也先别急着呛我们,你若不信,大可以去问问那几个从妖域来的啊!”
阿雅转头看向楼梯口——正是之前被莫染盯着看的那五个穿着打扮极为清新明丽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