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张闻讲了一个故事，说起来，也不算是故事，也不算是知识，勉强算得起是一个奇妙的想法。是我讲给他的，不过，这个奇妙的想法也不是我想到的，是母亲想到的。在很多年前，我和母亲刚到天南市时，她讲给我听的。现在张闻又讲给我母亲听。
“外婆，外婆。”小孩子的心中真是不装着事儿，也不说拿鱼内脏的事儿了，连刚刚摔倒的痛也留在脑子里，又说说笑笑来。
“怎么？”
张闻手指着地上砖块说：“你看。”
“看什么？”
“地上有一块是绿色的，你猜它为什么是绿色的。”
大道两旁铺设着整片的路面砖，无论路面砖本身是什么颜色，树下的砖块无一例外都是绿色的。张闻手指着的正是这些。
“嗯嗯？我不知道，你说说看。”
我手中提着母亲买的菜，张闻有着机会抓住他外婆的手，左右扭着屁股，撒娇说：“你猜猜看嘛。”
母亲最爱吃这一招，“那我猜一猜，是最近这些天下雨，所以，地上长了一些小植物。对不对？”
“不对。你看这些都是砖呐，怎么长植物，再说，他们也没有叶子。而且，你看只有大树下面的地上是绿色的，其他的地方都不是绿色的。”
“那我猜不着。”
张闻没有再央求他外婆在猜一猜，他总是这样跟一般小孩子一样，按捺不住性子，公布了他的答案。“我跟你说，是天上下的雨水碰到了树叶，你看树叶是绿的的吧。”
“是啊，树叶是绿色的，那怎么地上也是绿色的？”
“雨水碰到绿色的树叶就把雨水全给染成绿色的了，然后，雨水又把地上的砖给染绿了。你看旁边的砖没有变绿，是因为它们头上没有大树。所以，头上有大树的砖，全都是绿色的。”张闻说完，得意极了。
“啊，原来是这样。你怎么知道的？”
“妈妈告诉我的。”
刚来天南市的三年，我和母亲还不住在胡里街道，而是住在离这里几公里远的百家屯。百家屯不止有一百户人家，百家屯原来也不叫百家屯，而是叫柏家屯。原来的柏家屯是离我们城里很近的一个小村庄，由于靠近城里，许多在城中住不起房子的人家选着在柏家屯安家。有志向的人都把这里当成一个中转载，一个跳向城里的跳板。因此，柏家屯不断地有外来人涌入。后来，城里的工厂要搬迁，又选中柏家屯。又一大批人来此。人们传着传着把柏家屯传成了百家屯，到最后，当地政府也顺着人们的叫法，更名为百家屯。
我和母亲当时住的房子只有两间屋子，一间用来吃饭、睡觉、做饭、洗衣等等，你能够想象得到一切事情。还有一间并排着的房间，只用来摆放衣服，很多很多件衣服，在我的记忆中另一个房间的衣服是数不清的。母亲靠着贩卖衣服养活了我。也是这些衣服成了我们跳到城里的跳板。
进门的右上角摆着我们的床，床的对面有着一个在风雨天永远不安分的窗户。下雨刮风的季节，它的声音一会儿像老人，缓慢而沉闷；一会儿又像一个哭闹的七岁小女孩，尖锐而明亮。三年来，多亏了窗子外面有一颗跟天一样高的黄葛兰，靠它挡住了大风、大雨，大风风才不会直接拍在窗子上，大雨才不会直接漏进窗子里。
走出大门，往右没有什么人家。往左有很多人，又潘婶儿、刘叔、王爷爷、周叔、李婶儿，还有留着大胡子的果戈尹大爷和他的老伴儿安杰琳。我不喜欢果戈尹大爷，因为他的脸上都长满了长长的胡子，看起来非常吓人，他的老伴儿安杰琳奶奶我倒是非常喜欢，她会给我吃一种黑黑的果子，不足我的小指头大，却很甜。安杰琳奶奶最开始给我吃的时候，我还以为她给我吃的是他老伴儿果戈尹大爷的鼻屎。
一天夜里，我都要睡着了潘婶儿才到家来，把母亲叫出去。
“花桂，花桂，你出来一下。”
“怎么了，潘婶儿，有什么事？”
“我上次跟你说的，你跟我哥的事儿。他过两天到我家来，你乘这个机会跟他见一面。”潘婶儿的哥哥都四十五岁了还没找到老婆，一个干干净净的邋遢光棍儿。潘婶儿为了哥哥，不止一百次跟母亲提起过他。
“潘婶儿我跟你说过的，我现在不考虑这个问题。我跟丽艳两个人过得很好的。”
“什么很好，花桂我看你一天忙的要死，多一个人也是多一份照应。到时候，你跟我哥两个人一起把衣服卖好，生活过得红红火火的。你们两个年纪也能再生，到时候，多生几个大胖小子，不好吗？”潘婶儿最满意的是她的肚子，我们刚来百家屯时，她已经生过两儿两女，中间不知什么原因死了一个儿子，她伤心极了。结果我们走的时候，她又生了一个儿子，也不晓得后面有没有再生。依照她多子多福的观念，应该还会生不少。
“呸呸，我是不是说错了。我不是说女儿不好啊，我的意思是，反正多生几个孩子，总是有福的。”
“潘婶儿。”
“你先听我说嘛！”潘婶儿把话抢过去，不肯给母亲说话的机会。“你家丽艳也这么大了，到时候，大的带小的，一拉扯，孩子就大了。我哥哥壮得跟头大象一样，你们家的重活儿他都一手办了。你就等着享福好了。”潘婶儿家就是像她说的一样，大孩子领着小孩子。我虽然懵懵懂懂，却也不跟潘婶儿最小的女儿一起玩儿，因为她的下巴处的衣服从夏天到冬天从来都没有干过，始终是湿哒哒的。
潘婶儿持续说了很久，也不让母亲插话，她是想用描绘的美景吸引住母亲。事与愿违，潘婶儿无论说多久，母亲都会这样回她：
“潘婶儿，我还是那句话，我现在不考虑这个问题，而且跟丽艳两个人过得很好。”
母亲进门时，我没敢睁开眼睛，透过眼缝儿，我看见她气鼓鼓的，像只充气的青蛙。她看着我，以为我睡着了，在房间里转了几圈，直到把肚子里的气全放完了才上床来。
我还是按捺不住复杂的心境，叫了一声：“妈妈。”
母亲侧过身来：“怎么还没有睡着。”
“我在想事情。”我胡乱说到。
“想什么？”
一瞬间，脚趾头都蜷缩起来，也不知哪里想到的就说出来：“你说外面黄葛兰下面的地为什么是绿色的？”
母亲顿了一下，回答我说：“因为黄葛兰的叶子是绿色的，它把雨水染成绿色的，雨淋下来地也就变绿了。”
时间回到我领着买菜的塑料袋时。
“妈，我想起张华让我早上过去一趟。”我把菜递给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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