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又是平平无奇的一个上午,薛师讲的是庄子内七篇中第四篇《人世间》和第五篇《德充符》。《人世间》顾名思义是说庄子的处世之道,包括与人相处和自处。《德充符》讨论的是人的精神世界,是对世界观的塑造。让杨暜受益匪浅,他之前从未这么深刻的了解古人的哲学观念。
中午放课后,吕德华来汇报他的最新进展,利人市和都会市中他已经跑遍了数百家商肆,对雪花盐出价最高的是都会市中叫做‘胡商肆’的铺子,这家铺子的掌柜复姓屈突,是个奚人,传说和虎贲郎将屈突通有些关系,但店铺还另有东家,说若是要长期合作,需要两边东家面谈,吕德华做不了主,只好来找杨暜询问,约定的时间是下午申时。刚好下午不用去史府,对于军人出身的杨暜来说自行完成训练任务不过是基操,做完一系列的训练后,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让吕德华带路前往见面地点。
都会市‘胡商肆’店外,塌鼻凸目的屈突掌柜是典型奚人长相,早早站在门口守候的他看到吕德华带着个包着头的美少年前来,明白这就是雪花盐背后的东家,客气的引着两人穿过商肆门店,直入二堂,屈突掌柜说约他们来谈的是少东家,临近正堂,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女迎了上来,让杨暜有些吃惊,想了想这个年代不少女子也有很高的社会地位随即释然。少女看上去十四五岁,肌肤如雪,身材高挑,眼眸像一汪秋水般澄澈。五官看上去似稍显大点,按理说这样的眼鼻口耳长在一个少女脸上应该并不算好看,但奇异的是这都有些微大的五官融合在一起时却非常协调,变成了一种极其大气的美,配上好看的柳叶眉,让少女显得既英姿飒爽又气质高雅。
她穿着贴身的胡服,扎着男髻,杨暜心里暗自把她和师妹薛凝做了番比较,相貌上两人春兰秋菊各有所长,气质上也不分伯仲,薛凝由内向外散发的是淡淡的书卷气,这位少女身上则是勃勃英气,若是穿上戎装,简直就像是大阅兵中最靓丽的那道风景线。但若要论到身材,同样是十四五岁的样子,师妹薛凝还像是板上钉钉,这少女却是波涛汹涌,身上的胡服都快束缚不住了,显然略胜一筹。
少女像男子般叉手行礼:“这位东家,幸会了。在下李丽珍,忝为这家商肆的少东。”声音干净清澈。
“李丽珍?《那啥成熟时》?电视,冰箱,洗衣机?”杨暜双眼遽然亮了起来,难道是她,岂不是要上演出‘穿越双双把家还’,简直是太刺激了。
“……?”李丽珍迷茫的看着突然间说着莫名其妙话的杨暜。这少年看着英俊不凡,但不是个傻子吧。
片刻后,杨暜眼里的光暗淡了下去,果然自己还是孤独的,“没什么,些许戏谑之言,还请不要放在心上,鄙人杨暜,家中独子,这雪花盐正是我家的买卖。”原来她只是名叫李丽珍,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杨暜恢复了正常谈生意模式,这少女虽然出色,长在他的审美点上,但还不足以动摇他钢铁般的意志。
看到他似乎正常了,也大气的没有计较他的失礼,李丽珍继续说道:“原本贵属和屈突掌柜在谈,只是后续的合作还有些隐情,不得不和杨东家说明。”
“哦?这本就是你买我卖的生意,还有什么缘故在其中?”杨暜不解的问道。
“杨大郎可曾听闻‘盐帮’?”李丽珍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杨暜。
“以前去过家食肆,叫做‘锦府盐帮菜’……另外能不能别叫大郎,叫我杨暜也行,小杨老杨什么都好,就是别叫大郎行吗?”杨暜有些迷茫,这怎么又和前世有关了。
李丽珍微微皱眉自然的换了个称呼:“既然杨兄弟做这‘雪花盐’的生意,竟然不知道‘盐帮’吗?大兴城百万居民,日耗食盐超两百石,其中十之八九都是‘盐帮’的生意,敢问你这‘雪花盐’日产多少?”
“之前每日不过五斗……若是增大规模最多一石。”杨暜没有实话实说,这工艺简单,理论上只要人力足够,原材料充足,想做多少就可以制作多少,但他前期想走的是高端奢侈品路线,并不是普惠大众。
“普通的粗盐,二十钱每斗,每石两百钱,这可是日入数十缗的大生意,夺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杨兄弟可曾想过这‘盐帮’数千帮众和其背后之人?”李丽珍给出友情提示。
“李少东,我这雪花盐制作不易,每天最多就只有一石,应该不至于引起‘盐帮’那边重视吧?”杨暜就是顾忌到触犯既得利益者,所以不敢刚开始就大张旗鼓,才准备少量的售卖。
看他明白自己的意思,李丽珍也不再遮掩,单刀直入:“我们李家主要经营的是粮食方面的生意,如今要插手食盐,对‘盐帮’也是要给个交代的,这些都由我李家来承担,但是这‘雪花盐’的生意,希望只有我们李家来做,起码在这大兴城里只能我们来卖,而且每日不得超过一石。价格嘛,就按照之前和贵属商量的,缗钱石盐。杨兄弟认为公平吗?”
“呃,我有些亲戚朋友赠送点总没问题吧?”杨暜默默心算,成本大约三四百钱每石,每天能赚六七百钱,短时间内基本够用。
“只要不流入两市各坊,自不碍事。有一点我还是要提醒杨兄弟,我李家只能做到‘盐帮’不找这生意的麻烦。”
卧槽,那意思就是还有可能找我的麻烦了呗?杨暜愤愤不平。“冒昧请教李少东,这‘盐帮’究竟是谁家的生意?”
李丽珍粲然一笑,颇为豪爽。“你姓杨,初时我还以为是‘盐帮’的子弟。”
“这天底下姓杨的多了,当今国姓可就是杨……难道是陛下的生意?不对啊不是说盐铁不官营吗?”杨暜无语的说道。
“陛下之下的杨?”李丽珍继续提醒。
“太子殿下?”杨暜还没开窍。
“陛下和太子自然是算一家。右仆射……”李丽珍黑着脸,非要自己把话点透,这家伙看着挺精明长得也好看,没想到实际上蠢笨如豕。
“呃,呃,原来是杨素家。”杨暜终于恍然大悟“多谢李少东提醒了!”
“既然生意谈完,那我就不虚留杨兄弟了。”李丽珍端茶送客,并没有任何想要和他接触。
“合作愉快,后会有期!”杨暜本想和大美女握个手,看人家完全没有那意思,只能悻悻作罢,带着吕德华走出了商肆回家,安排他带着家里所有能动的成年男子运送这些时日制成的雪花盐去和屈突掌柜交易。
杨暜走后,李丽珍对着屈突掌柜说道:“屈突世叔,找人查一下他的底子,我还要有事要办,就不陪您吃饭了。”
“小姐自去,有结果了老奴派人送去府上。”屈突掌柜十分谦卑。
“都和您说好多次了,从我小时候,在岐州您就为父亲大人打理所有生意,父亲都让我和弟弟们以叔礼待之,您又何必那么自谦呢。”李丽珍显出几分小女儿态,不似刚才那般豪爽。
“老奴自不可失了分寸,若非大人当初收留,老奴当初恐怕早就死在嫡兄手中了。大小姐不用抬举老奴。”说罢自去前面料理生意。李丽珍跺跺脚,唤来数位带着剑的男女侍卫走了出去。
申时,光德坊,一栋大宅院前院里站着大批的人,其中有穿着裲裆,袴褶的彪悍武士。也有戴尖椎帽、穿麻练鞋、衣角撩起扎在腰间的差役仆夫,还有穿着僧袍、光头戒疤拿着哨棒的凶悍僧人,甚至还有穿着黄色戎服神情肃穆的大隋军士。李丽珍带着她手下的男女侍卫来到这里,吩咐侍卫在院中等候直入正堂。
正堂中三人坐在交床上,两人站在堂下正在说着什么,还有一张空着的交床。坐在主位上的是身着直裰僧袍衫、慈眉善目老僧。左手边面貌清雅的世家公子穿赭红色交领大袖衫,下着玄色围裳,腰系蹀躞带。右手边少年眼神锐利,身量颇高,戴兜鍪,披明光铠,衬出绿色武官袍。堂下站着两人,其中一个是胡服短打、满脸虬髯、气质剽悍胡人壮汉,一个是宽袍大袖、深衣古制的中年文士。
李丽珍先对僧人行礼:“慧明大师。”又依次对世家公子、甲胄军官行礼“杨司直、柴世兄。”最后对着堂下两人行礼“王家令、阿史那堂主。”众人纷纷还礼,行礼完后她在那张空着的交床上坐了下来。甲胄少年张口说道:“李世妹,方才杨兄正在说到你呢。”李丽珍妙目看向世家公子,只见他微微笑道:“下面会长对我说,长安城内有人制成‘雪花盐’,四处寻找卖家,好似最后找到了屈突掌柜那边?”
“杨司直好灵通的消息,我也是才听说此事,因为其数量稀少,屈突掌柜不懂规矩,就先擅自做主答应了下来。”
“这似乎不合规矩吧?”杨姓公子略微皱眉,“当初我们各有经营,慧明大师做主定下规矩,这是否……”
老和尚被点名了,也看向李丽珍等她解释。
“只是些许数量而已,所售对象也仅限达官富贾,并不影响‘盐帮’利益。我李家去年多承担了通济、通善、青龙、曲池四坊的慈救院,今年冬天施粥也比往年多出三成,难道连这点生意,杨司直也要计较?”
老和尚微微闭上了眼,像是睡着了。
“规矩就是规矩,既然划定了各自经营,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打破。李大人即将赴任陇州刺史,这节骨眼上若是有什么变故,恐怕……”杨姓公子并不买账,甚至出言威胁。
“杨玄感,你在教我做事吗?更何况家父好好的做着卫尉少卿为何又要出京,杨右仆射恐怕没少从中出力吧?今年冬上大兴城粮价攀升,我李家拿出大量库存平仓。你家却在谯州大量采购稻米囤积居奇,难道不是坏了规矩?别以为做的天衣无缝!”李丽珍干脆撕破脸了。
“呵,差点忘了李大人曾在谯州任过刺史,既然已经调任入京,为何还在谯州留下眼线?我看你李家才是另有图谋吧。”杨玄感上纲上线。
老和尚眼看两人针尖对麦芒互不想让,不得不出面和稀泥,“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处,当初老衲划出道来,也是为了不起冲突保持大兴城内的平稳,既然二位都有逾矩,那就各退一步,就此揭过这一节,不可再犯如何?”
“那就公平交易,若是那‘雪花盐’愿意入‘盐帮’,李家可不能拽着不放。”杨玄感冷冷说道,并不想轻易让步。
“那是自然,我还能拦着不成,但你若要用了下作手段,岐州、谯州甚至陇州未来的利益,我李家绝不让步,况且你们现在不过是走了晋王的门路,我李家也不是没得选,太子那边屡次对家父示好,家父一直没有同意罢了。”
穿着甲胄的‘柴世兄’这时候也出言劝到:“和气生财嘛,不过是些许利益,二位不要伤了和气,何况陛下刚刚明发旨意,太子、晋王乃是嫡亲骨肉,我们切莫引起陛下不快来。”
“柴绍,一个千牛备身就那么重要吗,晋王帮你说句话,你就卖身给他了?秋日点兵,我倒要好好看看,谁说女子不如男。”李丽珍丝毫不给面子。
柴绍面上有些尴尬之色“嗳……不是那个意思,陛下也是看在家父面上给予的恩典,我们两家世交,我自也从来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家父与李大人多年交厚自是知道李伯父的本事。”
站在下首的中年文士连忙澄清:“柴奉御是凭自身本事得陛下看中,与晋王无关。”
李丽珍没有说话,似笑非笑的打量着柴绍和‘王家令’,那是晋王家令王东荛。
杨玄感似乎不耐烦了,站起身来“那便各凭本事吧,秋日点兵某也会加入。”说完也不看诸人反应,直接走了出去,王东荛也随着走出去了,毫不掩饰,俨然两家已经合流。柴绍叹了口气,说道:“我去和杨兄说合,这么多年来大家都和平相处,何必为了这点蝇头小利闹不愉快。”说罢也起身追了出去。
只剩下老和尚、李丽珍和站在堂下的胡人壮汉。老和尚叹了口气:“你们看似争夺那点盐利,实则说来说去还是陛下这次下旨澄清国本之事,大家都起了别的心思。”看了一眼那胡人说道:“阿史那堂主,你回去和高家令说,今年陛下下旨征伐高句丽,大兴城征集府兵抽调了不少壮劳力,老衲几人商量同意多吃进三成的奴婢。若是征伐顺利,你们也好尽快到辽东准备贩人前来。”
阿史那堂主就是大兴城贩奴商会的会长,这是独属于太子的产业。听到老和尚的话后,双手合十行礼,说道:“大师的话我一定带到,那我就先走一步,告辞了。”
看胡人也走了出去,老和尚对着李丽珍说道:“李檀越,知道你家今年花销颇多,经营上若有困难,兴善寺的打钱利可减一分,算是对贫民也尽一份力了,你也知道自开皇十二年师兄慧远禅师圆寂后,陛下对兴善寺掌控更严格许多,有些事情老衲也是无能为力。”李丽珍双手合十行礼“慧明大师慈悲,我代家父和被救助的百姓谢过大师了。”她今天的来此的事情都办完了,没想到杨家反应那么大,深知他们做事手段的她不禁为杨暜捏了一把汗,但愿他的势力能撑得住,不然这生意还做不做的下去都难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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