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天下来,那个异族幼崽已经不会哭泣了。
蜷缩在木笼子一角的她,只会瞪着胆怯又惊恐的大眼睛,看着道路两旁的植物不断向后远去——任由奴隶商队运输,然后迎来在某个黑暗的地方被使役到死的结局。
不敢言语,不敢动作,连呼吸都那么小心翼翼。
在奴隶贩子皮鞭下的这些天,她见到了无数的奴隶死去。在本该是尚不知事的年纪,已经被迫从痛苦中学会了求生。
她本能地害怕死亡。
而纯正的异族血脉,一路撑着她活到了现在。
——死去的话,就不能再见到妈妈和姐姐了,她们一定还在找我……呜……
现在,这支奴隶商队正走在沃尔卡的一条大商路上。目的地是这混乱地区的某个大城市,他们预计将这几车来自南方国度的畜牲们卖到那里的奴隶市场。
长达数月的路途中,商品因为各自原因出现小范围的折损是可以接受的。不过至少在变现前,让商品们饿死太多就得不偿失了。尤其是那车孩子笼中那个异族崽子,白色的皮毛,绿色的瞳孔,那些大发战争财的有钱人老爷们可爱这些,绝对会卖个好价钱。
由此,异族孩子的食物丰盛到令其他奴隶眼红,每次贩子投喂的时候,总会从贴身的袋子里多撕下半块干面包扔给她。
而最令人眼红的是,异族孩子吃不下。她总是将干面包和糠饼子——那是她大半的食物——悄悄分给一条野狗。那野狗也认准了她,幽灵似的尾随着商队。
同笼子的年幼奴隶们眼红,却不敢抢夺。上一个饿极了碰她的人,那个还不到四岁的小孩,被奴隶贩子吊在马车后活活拖死,而小孩划破了一地的人体内容物,被那尾随的野狗处理地很干净。
无时无刻不在暴力血腥的恐吓之中,异族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有精神下咽……但是如果不强迫自己进食的话,只会被恐怖的贩子们抓着头发和嘴强行灌入——这很可怕,她不想再吞几颗自己断掉的牙和流出的血了。
而周围的人,与自己同笼子的同龄人或者哥哥姐姐们,他们不知为何而幽怨的眼神让她只敢缩在角落;他们听不懂的话语让她不敢吐出一个不和谐的音节。她害怕奴隶贩子们,也同样害怕这些人类的孩子。
相比语言不通的同笼人,一直跟着商队的大花狗就几乎成了异族孩子唯一的情感寄托。
晚上夜深人静,聪明的花狗就会来到笼边,这个时候异族孩子从勉强蔽体的衣服下拿出藏起的食物喂给它,然后她就可以伸出自己干瘦纤细的双手,隔着木头栅栏,摸摸这条毛发粗糙而肮脏的狗狗——那是她能感受到的唯一的温暖了。
——和我耳朵很像朋友呀,你是不是还没吃饱……?唔,我明白的呀,饿肚子的滋味……明天我会多藏些的。
——和我牙齿很像的朋友呀,最近越来越冷了,你这么瘦,会不会冷呀……我也只有身上这一件,虽然薄薄的,但是,但是我也愿意分给你。
——和我尾巴很像的朋友呀,白天不见你的时候,是不是一直跟在我们的后面?要小心那些拿鞭子的人呀,很疼很疼。也要小心那些脚上戴着铁圈圈的人呀,他们的眼睛,总感觉会把我们吃掉……!
——和我头发很像的朋友呀,虽然我也戴着铁圈圈……虽然我连手上脖子上也戴着铁圈圈,但是我才不会伤害你噢,因为我们是朋友呀……
——朋友呀,为什么你的味道闻起来和我不太像呢?
——你说,我们要去哪里?
——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我只有你了呀……
因为害怕吵醒任何人,她从来不敢做声,这段珍贵的时光总是那么安静。
然而安静也终有结束的时候。
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当异族的孩子贪婪地沉浸在小小的温暖时刻,花狗突然躲开了自己想抚摸的它手,夹着尾巴远远地跑进了林间。
——咦?
当疑惑的目光还没有来得及收回,一颗土质手榴弹狠狠砸在自己笼子的一角,然后爆裂开来。
突如其来的冲击与热浪瞬间掀飞了她,在同笼子的孩子惊叫中她撞在笼子的另一角。
——呜,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被灼烧的眼睛断断续续流着泪,而那双兽耳挺过了巨响,向惊恐的异族孩子反馈着外界的信息。
她听到商队喊叫的声音,听到更多的手榴弹带着破风声丢入营地,然后炸响,然后是惨叫。有商人们的,有奴隶们的。
她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疯狂的喊叫,然后是铁器相互碰撞的声音。
激烈的疼痛激化着异族孩子的恐惧,她蜷缩在笼子一角,努力睁开了眼睛——视线里一片血红,受创的眼睛里的世界暗淡中不时闪过激烈的手榴弹爆鸣光。
因为爆炸的冲击又或者是被推到笼子上的人的撞击,原本就是劣质木头拼凑出来的笼子不断剧烈摇晃着,这一小方天地摇摇欲坠,同笼的幼童们惊叫着哭泣着。异族的孩子死死抓住笼子的栅栏,在这场变故中犹如浮萍。
那些杀过来的人疯狂的挥舞着手里不成样子的武器,哪怕手臂被刺穿,哪怕下颚被砍掉,他们依旧发疯似的攻击。商队的人本就人数上差上许多,很快在这样的攻击中溃败。
那不管不顾杀人如麻的模样,在本就不清晰的视线里蒙上一层更恐怖的效果。异族的孩子恐慌着。
——再待下去的话……会、会被……
未满五岁的孩子,脑海里满是血腥恐怖,当然,脑袋上也确实沾满了血。
这个异族孩子焦急寻找着活下去的办法,随后她的视线发现——笼子的锁经历了刚才的爆炸,似乎快坏了。
没有过多犹豫,异族的孩子第一次鼓起勇气,对其他孩子们说,“我们一起打破锁,逃出去吧……!”
数十双或惊恐或厌恶的眼神看着自己。
——啊……他们听不懂。
语言不通。
她决定用行动告诉他们——举起自己被束缚的手臂,然后对着锁的破烂处狠狠砸下去。原本为了束缚她而额外拷上的手镣,成为了她逃脱唯一能依靠的工具。
手腕上的镣铐与锁激烈撞击,让她的手痛到发麻。但是她没有停下,一下又一下,用尽全力,最后一声脆响,几乎双臂脱力的她,看到锁头断裂,然后掉在了地上。
其他幼子的目光依旧惊恐,而异族的孩子已经选择逃离——
她在混乱的战场间穿行,躲避攻击的动作很笨拙,被铁链束缚的双脚因为久未站立而不断打着颤,但是她依旧跌跌撞撞逃到了花狗躲藏的那片林子。或许也是无暇顾及她的原因,她没有被任何一方的人抓到。
——和我很像的朋友,等等我呀……我、我没有被关起来了喔,我要和你一起走——
似乎跟着花狗能活下去,异族的孩子如此相信——
——我自由了,我要活下去,然后我要回家……去找妈妈和姐姐……!
——还要告诉他们,爸爸已经……
——不可以再哭了……我一定会活下去……
——一定,一定可以的……!
在跑进树林时,她确实看到了花狗的身影,却发现花狗正被一个五大三粗的强壮男人提着腿倒悬在半空,嗷嗷哀叫着。
在这个男人身后,还有数十人,他们同样强壮,武器在他们的手里泛着寒光,他们的眼里满是狠厉,还有恐怖的欲望。
并没有得到一刻的自由,四肢都被束缚的异族孩子,就这样被他们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