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腾鬼鬼祟祟在东明街上遁走，生怕被被人发现，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终于来宁然所说的院门前。
古朴的院门有些年月，顶上青苔盎然，绿草丛生。
年轻人小心翼翼环顾四周，在确定没有任何人影过后，对着院门敲了敲，但片刻过去，却没有得到回应。
“宁前辈，是不是里面没有人啊？”李腾举目四望，轻声询问背上被包成粽子的宁然。
宁然实在对这个年轻人有点无奈，生性愚钝，脑袋也有些不好使，苍白无力的脸不禁黑了下去。气喘吁吁说道：“你管里面有没有人，先进去再说！”
李腾哦了一声，对于他这个身为良家子弟的人来说，不走正门，而去翻墙爬院，行为实在不妥。
经过心神一番较量过后，年轻人咬咬牙，纵身掠上院墙，不料院内正房门口坐有一位风姿绰约的半老徐娘，且那双千娇百媚的眼眸正在紧紧盯向自己。
李腾顿时被这个场面吓了一跳，脚底一下滑摔落院墙。
面对始料未及的情况，年轻人选择将宁然死死护住，整个人面门朝地，砰的一声回荡院内。
而落在的地方正是散养鸡鸭的地方，顿时惊起一阵鸡飞鸭跑，尘土四溅。
这一幕看得座上的女人掩嘴一笑，她慢慢悠悠翘起二郎腿，拿起身侧桌上一杯茶水小抿一口，用以纤细手指抹过红唇，沾染一滴嘴角茶水甩出。
随之惊动一点破空之声呢喃呼啸，忽而渐近，趴在地上的李腾察觉不妙，只手拍地，身起凌空翻转，习惯性抽出腰间长剑护在身前。
但他却忘了现在的长剑是一把断剑，果不其然，在茶水滴撞上断的那一刻，剑身剧烈颤抖不止，水滴步步紧逼。
“硬挡不得就卸去势，不用一直撑住。”一声话语突兀传来，背上的宁然出声指点迷津。
李腾心领神会，气动登绝顶，用以龙啸剑庄的招式，斜转剑式牵引水滴威压绕动，继而慢慢卸去水滴威势，将之一举拍向地面。
顿时炸响一声震颤，尘土起伏飞扬，数十只鸡鸭胡乱扑腾，场面极为混乱。
而身在鸡鸭群中间的李腾更是生无可恋，愣愣站在原地无奈叹气，身上各种脚丫子印密密麻麻，头上还插着些许家禽羽毛。
“不错，不错，是个好苗子。”女人从位置站起，拍掌称赞。
宁然从束缚的衣袍里面探出脑袋，嘿嘿笑道：“那你也不看看是谁的眼光，敢问姚姐姐一句，我之前求你办的事情，现在办妥了吗？”
说完话，他的嘴里面又吐出一口气血水，宁然脸色由苍白变为黯红，隐隐约约可见皮肤下的血丝正在疯狂蠕动。
而面前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名动天下的南疆枪鬼【姚神芝】。
姚神芝微微点头，眼眸里面荡漾一丝担忧，又突然变为愤怒，她冷冷问道：“是他们将你伤得如此之重吗？我要去向他们讨一个说法，迷瘴谷的人不是他们可以随便欺负的！”
闻言此声，宁然心头不禁一暖，挤出一个难看笑容，故作轻松回道：“你弟弟我好歹是名动天下第一的大魔头，区区十数人不足为惧，更不可能伤到我。”
话到这里，姚神芝立马听出言外之意，目光躲躲闪闪，脸上的怒气荡然无存。
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随后灵光一闪，随便找了一个理由搪塞说道：“那啥来着，姐姐我还有事，先去后院忙活一会，你们两个自己看着来。”
话说完，她嘿嘿一笑，拔腿就跑。
而宁然好似早知如此，脸上皮笑肉不笑，不过也没有拦着，只是静静看着她的背影一溜烟消失不见。
“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啊，还是那样的性子，怪不是嫁不出去，活该！”宁然不禁会心一笑。
转从李腾背上落脚地面，步履蹒跚走到桌前瘫软坐下，随之擦去嘴角血渍，用以一杯醇香的茶水冲去口腔里面的腥味。
伴随着一阵甘甜回味，他顿时有些一愣，“什么时候姚大铁公鸡也舍得用上等好茶来招待人了？难不成这世道真变了？”
“难得，难得啊！”宁然大呼快哉，一杯又一杯茶水饮下，只要能从铁公鸡身上拔毛，他是千百万个愿意。
后院的姚神芝听到声音充耳不闻，自顾自忙活着摆弄药架上的药材。
而愣愣站在鸡鸭圈里面的李腾狼狈不堪，一袭白衣内衬被弄得污迹斑斑，头顶更是插有几根羽毛。
他生无可恋跨栏走出，径直来到宁然桌前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一口饮尽，见连个坐的椅子都没有，心情更加郁闷，只能一屁股坐台阶上，委屈巴巴用双手撑着脑袋。
“左边的偏院可以洗澡，不过你得自己劈柴烧水，记得给我也留上一点热水。”宁然惬意悠闲晒着太阳，像个大老爷一样使唤李腾。
堂堂龙啸剑庄的入室内传弟子，何曾受过此等委屈，李腾愤愤不平道：“你救我一命，我救你一命，我们两不相欠，更何况我又不是你的下人，凭啥让你使唤来，使唤去？”
宁然不恼不怒，闭目养神：“你身上有银子吗？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就藏在后院那姚姐姐，你只要给她钱，她啥都能给你干。”
听到这话，李腾赶紧上下摸索衣袍，堪堪找出两个铜板，早上的时候为了着急给宁然买到药材，一股脑把身上银钱全部花光。
年轻人脸上顿时有些尴尬，若是以前，这些琐碎小事根本用不着去担忧，但今非昔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宁然眯着眼睛看那两个铜板，又是补上一句说道：“对了，吃饭也要钱，天底下没有白吃白喝的道理，姚大铁公鸡更不会让你白吃白喝，你找她问个活路干吧。”
“要不然天黑下来，咱两可能连个睡觉的地都没有，铁公鸡会毫不留情把我们扫地出门。”
李腾瞠目结舌，刚才看着两人的关系应该不错，怎么现在听宁然的话又好像非常不熟，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年轻人也只是稍作思考，没有继续深究，当务之急得把身上的污垢清理一下，臭烘烘的浑身难受。
“那行，我先去洗个澡，后面再去问问。”李腾径直站起来，拍了拍身上尘土，撇过一眼宁然，就动身去往偏院。
待年轻人的脚步渐行渐远，宁然挑眉一笑，睁开眼睛环顾这座小院子，这里面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门一亭，似乎还是那么熟悉，只是经受风雨洗礼了年月的洗礼，有些斑驳痕迹。
“十八少年郎出谷，至今好像已有二十二载。”宁然不禁叹了一声，只怪时光短暂，怨岁月漫长。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而此时阳光明媚正好，清风徐来。
宁然会心一笑，强撑精神将疲倦驱散，伸了一个腰腰说道：“往事堪堪亦澜澜，前路漫漫亦灿灿。过去之事不可追，将来之事人可为。”
有些事情等不得，可有些事情也急不得。所以他还要再等上一等，但连续三天三夜没有休息的身体已经濒临极限，又是被病痛不断折磨。
那股汹涌的困意终是在暖意浓浓的阳光下逐渐生根发芽，开始遍布身体的每一寸肌肤蔓延。
宁然眼神恍惚，枕着故土熟悉的气息半睡半醒。
恰在此时，院门被径直推开，一位老妪提着一大筐红枣走入，一眼便是见到宁然那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老妪没打搅年轻人，慢慢轻轻走到他的身前，静静看着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
“你也长大了啊，臭小子，以前没想过你长大的模样，如今一看倒是还挺俊，在谷外面肯定惹得许多小姑娘花枝招展的吧？不过也没见你讨个漂亮媳妇，奶奶呀，没多大愿意，就盼望着能抱上大孙子……。”老人轻声细语，自说自话。
在一旁宁然其实早就察觉到奶奶的到来，但他不敢醒啊，这一顿念叨就像紧箍咒喋喋不休，虽说只是些琐碎家常事，不过却是从小听到大，耳朵都快生了茧子。
到如今还是如此，不敢醒，万万不敢醒！
而老妪同样也清楚宁然故意在假寐，单纯就是不愿意听自己的唠叨声，可说到底还是心疼。
她将放下手里面的枣筐到桌上，进入主房厅堂内取出一个椅子，然后坐在年轻人面前，静静端详着他的一点一滴。
“脸上瘦了，是不是在外面经常没有按时吃饭？等一下奶奶给你炒上两个硬菜，喊上大家伙一起给你接风洗尘，回家哪能磕碜了不是……。”老人仍是喋喋不休，枯槁的脸上尽是慈祥与疼爱。
宁然心头暖洋洋的，但却一点都不敢动，紧闭双眼的他面不改色，心不跳，故意将脑袋垂落到另一边肩上，有意无意躲闪。
见此情形，老妪顿时大怒，拍桌吼道：“好你个臭小子，真当奶奶老眼昏花了？是不是到外面好的不学，竟挑坏的学了？”
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宁然吓得一激灵，从椅子上跳起，浑身上下哆哆嗦嗦，颤抖不止。
他赶忙嬉皮笑脸来到老人身后捶肩掐背，极尽谄媚说道：“奶奶，您这是什么话？您的孙子哪能学坏？我在外面的名声可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顶好，谁人见我不叫一声及时雨。”
老妪顿时喜笑颜开，欣慰点了点头，随后心疼拿开宁然的手，示意其继续坐下说道：“你也不用为了哄奶奶我满嘴胡言乱语，就你这个性子，我心里面跟明镜一样，能不惹事生非就是最好的了！”
宁然面露尴尬之色，欲言又止。老人则是话锋一转，继续道：“你现在外面究竟惹了什么仇家？竟是可以把你伤得这么重？而且我听外出卖货的年轻人说，你小子惹下的事可不少，虽然奶奶不听他们的话，可你还是要和我说清楚！”
面对老人的坚持，宁然只能如实答道：“天底下倒是没人能伤我这么重，可天上人可以，再有命数因果加身，其实说白了，我就是一个福薄之人，短命之鬼。”
老妪眯起眼睛，周身起伏一团灼热真气向外震开，她愤愤拍桌道：“那些老家伙按耐不住了吗？如同八百年一样的大秦覆灭一样，都是他们一手操控为之，如今又想吸食人间气运，还真是一群野心勃勃喂不饱的狼崽子！”
而关于八百年前的事情，宁然一知半解，始终搞不懂前因后果，如今老人又再次提起，倒是给了他一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机会。
“奶奶，您口中的八百年前大秦覆灭，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竟是让你如此气愤？”
老妪寂静无声，对视上宁然炙热且坚定的眼神，自知他的心思所想。
两人四目相对，久久没有言语。
宁然按耐不住内心的疑惑，只能撒着娇说道：“奶奶您请说，我竖起耳朵听，前因后果究竟是什么？”
老妪经不住宁然的软磨硬泡，无可奈何吐出一口浊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最终还是选择与年轻人坦白：“那就与你说个明白！”
闻言此声，宁然喜上眉梢，赶忙倒上一杯茶水，毕恭毕敬双手奉上。
老人取过茶水一饮而尽，娓娓道来：“八百年前在大秦还没有一统九州之前，天下各路诸侯国分封林立，而天上人就是需要人间混乱，相互厮杀，战火纷飞，从而迫使人间出现强大的个体，他们再吸食个体身上汇聚的天地气脉。”
宁然心头一惊，面色凝重，这与自己用以生命调查的结果大相径庭，只是前面那一部分他无从得知，但后面那一部分非常清楚。
“那么也就是说我的重病，大概率就是天上人所为？”宁然脱口而出，误以为找到病症所在。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当头棒喝，老妪点了点头，细细思考又觉不妥，转而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依我之见，你这个病症非天上人所为，因为一旦进入这独立的方寸小天地，就会自动阻隔与天上人的因果关系，但你的身体并没有好转的迹象，且病症还在不断加重，生机也在加快速度流失，最多也就只能活过今晚。”
得到这样的答案，宁然没有感到任何意外，反而如释重负，之前自己总以为是命数因果必定的无能为力，想不到却只是普通的重病缠身，倒是有点弄巧成拙的感觉。
“无碍，只要没人操控我的命数就行，至于因果报应，我能拿得起，也能放得下。”宁然捡起两颗大红枣子丢进嘴里面咀嚼，还是小时候熟悉的味道，甜到发齁。
只是他吃得津津有味，一颗接着一颗，根本停不下来。
而老人静静看着宁然的模样，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时候，一个半大的孩童总是嬉皮笑脸，爬到枣树上一待就是一整天，不吃别的，就吃树上的大红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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