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放晴,初升太阳的光芒,透过淡淡的白云,愈发料峭。
今日是腊月初,正逢集市,农忙已过,附近的百姓得了空闲,都来镇上卖点物什,做一些生意。
但街上的人并不多,不知道为什么,风枝总觉得有些萧索。也许是天气太冷了。
李维骐主动替风枝提着荤腥的狼肉,只让她提着还算干净的狼皮、狼骨,“风枝姐姐,我知道镇上哪家屠户最好,以前我爹还在的时候,我经常跟着来卖猎物。”
提起去世已久的爹,李维骐的语中不觉多了些落寞。
风枝抿唇,微微鼓起白嫩的小脸,眉眼弯弯,故意插科打诨,“所以你要喊我爹吗?”
李维骐:“……”
“风枝姐姐!”李维骐面上现出羞恼,跺了跺脚,径自提着肉跑去最近的一家肉铺。
风枝莞尔,唇边绽出一抹明媚,随后轻叹了口气,跟上去进了肉铺。
卖了狼,得了十两银子,风枝便开始盘算着给万婆婆家里置办一些物什,点出来三两银子递给李维骐,“你也给家里买点东西吧。”
“风枝姐姐,狼是你猎的,这银子我不能要!”李维骐连连摆手。
风枝轻笑,“算是给你的工钱。”
“可是这太多了……”李维骐还要说什么,风枝抬手止住了他。
他无法,只好收下,见风枝进了一家米粮铺子,他忙跟了上去。握了握手,感受着碎银上还残留着的她的余温,李维骐看着那个明艳娇小的身影,心里默念,谢谢风枝姐姐。
先买了柴米油盐等必需品,此外餐具也是要买的,想到那没有窗纸的窗户和瘸脚的桌凳,风枝苦笑着摇了摇头,要买的东西还真不少,这七两银子还没有捂热乎呢,就去了一两。
出了米粮铺,对面是一家女子布庄,风枝瞥了一眼什么都没有买的李维骐,道:“给你娘买身衣裳吧!”
“用你挣的钱。”见他惊诧,风枝又补充了一句。
李维骐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跟着她进了布庄。
布庄的门面不算大,来客不多,但装潢很温馨,成衣与布匹摆放得井井有条,让人看了很舒心。
“你知道万婆婆喜欢什么颜色吗?”风枝向来喜欢红衣,她穿来的那件被万婆婆拿去洗了,而且是一件单衣;万婆婆的冬衣又都颜色暗沉、破旧不堪,她便想着先给万婆婆和自己一人置办两身新的冬衣。
“青色。”李维骐脱口而出,眼睛却在四处打量着适合他娘的衣裳。
“这位小哥儿和姑娘,可看上什么料子了?”
布庄的掌柜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瞧见风枝二人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便以为是穷苦人家买料子回去自己做衣服的,“棉麻布和粗麻布都在这边。”
“掌柜姐姐,我们买成衣,可有适合老人家穿的?”万婆婆其实并不算老,放在现代,四十出头的年纪有不少还在职场打拼。但万婆婆生在农村,为农事拖累,导致她现在像是一个六旬老人。
风枝不知道为什么万婆婆是独居,当时看到万婆婆眼里的苦涩,她便没有多问。
听到她说买成衣,掌柜一愣,随即脸上挂起笑容,“成衣在这边。”
风枝先给万婆婆买了两件棉衣,那边李维骐还在为她娘挑衣服,她便去另一边看适合她穿的衣服了。
相比于方才的衣服颜色暗沉,这边的衣服颜色就艳丽了起来,款式也多。
“妖女,你怎么在这儿!”
风枝正在看衣服呢,冷不丁一个尖锐的男声传入她的耳朵,她皱了皱眉,抬眼见是卢重环,心中顿觉烦恼,旋即又低下头继续看衣服。
卢重环见她不搭理自己,顿时火冒三丈,“你抢走了我的东西,竟还有脸用来买东西!”
他这一嗓子,直接把掌柜和李维骐吸引过来。
李维骐不知道早上发生的事情,只当是风枝猎的狼,他登时反驳,“你血口喷人,我们哪有抢你的东西!”
风枝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掩住她眼底泛起的杀意,纤纤玉手挑出一件绯红的衣裙,对掌柜说:“掌柜姐姐,麻烦把这件衣服给我包起来。”
掌柜:……
李维骐:……
卢重环:……
这都有人来挑事儿了,你一点都不急的吗?
掌柜无言以对,接过衣裙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卢重环见那绯红的衣裙,又看看李维骐,眼珠转了转,想到什么,“和一个男人一起买一身红衣,真是不知廉耻!”
这时,布庄门口已经围了一圈吃瓜群众。
“和一个男子来买衣服,这俩人有私情吧?”
“那小娘们长得不错啊,有男人给买衣服有什么稀奇?”
“嘘,慎言,说不定人家是夫妻呢。”
“那小子看着也不大,不会这么早就成亲了吧?”
……
李维骐听着门外的一些污言秽语,顿时气急,“这是我姐姐!”
“这位小哥儿,你们的私人恩怨麻烦出去解决,不要影响我做生意。”掌柜脸色有些难看,也没有去打包衣服的念头,反正风枝他们也没有付钱。
“掌柜姐姐莫急。”风枝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衣服,抬眼扫了一眼门外的吃瓜群众,语气戏谑:“那卢公子来女子布庄是什么意思呢?”
她这话一出,吃瓜群众看向卢重环的眼光顿时变了,“对啊,他来女子布庄做什么?那不成是买给情妇的?”
“你!”卢重环见她一句话就把矛头转向了他,急忙辩解,“我是给我妹妹买!”
风枝轻笑,“那我和我弟弟来买衣服。”
“这位小哥儿,还请不要影响我做生意。”掌柜冷下脸赶人。
“好,风枝,你给我等着!”卢重环盯着风枝,紧了紧拳头,目光阴狠,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卢重环离开,没有瓜可吃了。等人们渐渐散去,风枝才转身对掌柜,满脸歉意,“不好意思掌柜姐姐,影响你做生意了,我为姐姐送上一条财路如何?”
唐滟滟是这家女子布庄的东家兼掌柜,十五岁嫁人,因为三年无所出被夫家休弃。她心气儿高,没有听娘家的劝再嫁,而是开了这家女子布庄,自己进货、画设计稿,请了一个绣娘帮忙做衣服,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三年后,这条街的另一头也开了一家万户布庄,男女都有,成衣的款式大气新颖,价格和唐滟滟的布庄相近。而唐滟滟始终拿不出惊艳的设计稿来,两相比较,百姓自然更愿意去另一家布庄,她的布庄生意便每况愈下。
风枝送上的财路便是一张设计新颖独特的衣稿。
“这稿子太好看了!”唐滟滟拿着风枝刚画完的设计图赞不绝口,想象着成衣一定很美,“小妹妹,你说个价吧,姐姐买了!”
“掌柜姐姐不嫌弃的话,就送给姐姐吧。”风枝见她喜欢,笑道,“方才影响了姐姐的生意,这张衣稿给姐姐赔礼。”
“小妹妹这衣稿的价值可远超过我刚才的损失了呢!”唐滟滟小心翼翼地放下衣稿,方才的不满一扫而空,看着眼前巧笑嫣然的小姑娘,心生欢喜,“别姐姐妹妹的了,我叫唐滟滟,你呢?”
“我叫风枝。滟滟姐的名字真好听,和人一样美!”风枝信手拈来的好话,笑得可可爱爱,徒留一旁的李维骐在风中凌乱。
谁能想到一个杀狼不眨眼的人还能装乖卖萌呢?
唐滟滟满眼笑意,谁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己美呢。走到柜台后面,小心翼翼地放好稿子,又摸出一个荷包,递给风枝,“这里是三两银子,买妹妹的衣稿。妹妹可莫要推辞了,不瞒你说,过两天我就要搬走了。”
说到搬走,唐滟滟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不舍。
“搬走?”风枝迷惑,转头看了一眼李维骐,见他也是一脸茫然,便询问地看向唐滟滟。
“你们不知道吗?”唐滟滟惊讶,这消息是她在供货商那听的,“半月前,朔北国声称他们边军的军粮失窃,一口咬定是咱们靖南国所窃,朝廷不认,过了年出了正月,两国就要开战了。
咱们这地处边关,必定会受波及。我决定趁着年前搬去邻近的雍州,那里离京城近。有了妹妹这稿子,我想在雍州的双锦县也开个女子布庄,维持生计。你们若是没处去,姐姐这艳时布庄随时欢迎。”
唐滟滟叹了口气,见她迟迟不接银子,拉过她的手,把荷包放在她手上,“妹妹也早做打算吧。还有这位弟弟,过不了几天肯定会征兵,你正当年纪,搞不好会被征兵去打仗。
不是姐姐自私不愿意保家卫国,这战事才缓和了两年,又要打仗,那些王公贵族在京城照样吃喝玩乐,遭殃的只有咱们老百姓。”
征兵!
李维骐如遭雷击,五年前,他爹就是被征兵走的,至今没个音讯,村子里的人都说是在战场上丢了命。
察觉到他的失态,风枝抿唇,“多谢滟滟姐告知,我先走了。”风枝拿着买的衣服,看着表情木然的李维骐,默默地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走在街上。
“风枝姐姐……”李维骐声音沙哑,到了人少的地方再也绷不住了,蹲下来抱头痛哭,“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打仗啊……”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等他哭够了。在现代她刀尖舐血惯了,虽然平日看起来甜美可爱,但却是一身反骨,这个时候,她只想告诉李维骐,“弱肉强食,本就如此。这世道不合你意,那就推翻这世道。”
她说得轻飘飘,却如一记重锤砸在李维骐心上,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都忘记了去伤心,“风枝姐姐,这……这是大逆不道啊!”
风枝勾唇,“你若足够强,谁敢说你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