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骐总算是暂忘了伤心，只是跟着风枝的脚步仍恍恍惚惚。
“风枝姐姐，你看卢重环！”
李维骐眼尖地瞧见卢重环拐去了一处偏僻的深巷。
“嗯，我看到了。”风枝眯了眯眼眸，深深地看了一眼巷口，“不管他了，我们先回去吧，万婆婆和你娘该等急了。”
深巷中，卢重环正要敲响一个紧闭的房门，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看到门内的景象，卢重环瞪大了眼睛，转头就要跑，“救——”
余下的字还未说出口，他的喉咙便被扼住。卢重环只来得及蹬了几下腿，便被拖了进去。
小巷口几只觅食的雀儿被惊飞，“扑棱棱”飞入主街。
……
去时晨光熹微，回到村里后天已大亮。虽正值农闲，但处在深冬，村民俱都缩在家里。
盯着来送货的伙计将米面家具等的一些物什搬进屋里，风枝揣着新买的手焐，同万婆婆问清了里正家的住处，提了两条腊肉便出了门。
昨日晚间的大雪，在日出时方停，村中积雪深深，风枝专心瞧着脚下，将厚厚的积雪踩得咯吱作响。
“风枝姑娘。”
里正裹得严严实实，揣着手倚在自家门前，看着灰色的身影渐渐来到他近前。天地皆白，唯有她身前一抹红分外耀眼。
风枝抬头笑笑，将手中腊肉递出，“今日早间，还要多谢里正仗义执言。”
淡淡的肉香飘进鼻子，里正翕了翕了鼻翼，手却没动，“风枝姑娘瞧着已无大碍，还是尽早去寻家人过年吧。”
风枝垂下眼，她明白里正的意思。朝廷就要打仗了，她一个来路不明的留在村子里，自然不妥。不过，要离开还不是现在，至少，先把万婆婆的房屋修缮好。而且，如果战事临近的话……
“多谢里正关心，这点心意，您还是收下吧。”
里正还未反应过来，怀里就被塞了两条腊肉，等他再看去时，那抹灰色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只有一串脚印昭示着有人来过。
寒日高升，山中的小村落歇下来，寒冷的阳光静静流淌，斑驳的柴扉小院更显静谧。
一身绯红衣裙的风枝静静地坐在堂屋的桌旁，一双白皙的小手撑着脸颊，袖口的兔毛惹得脸痒痒的。
原本她打算帮万婆婆修缮好家里后便离开，但听到唐滟滟的消息后，她又改变了主意。
在战乱中，她自保倒是没问题。但万婆婆救了她，孙淑玉母子二人也是最先向她释放善意的，她做不到自己离开，把他们丢在战乱中。
只是她现在两眼一抹黑，不清楚这个世界是什么情况，想着如唐滟滟那般往京城的方向走应当会安全些。
这样一来，银两就成了问题。
反观自身，她好像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
要不……她找个杀手组织重操旧业？
“风枝姐姐。”
一声轻唤打断了她的思绪，风枝回头，见是李维骐，微微一笑，“怎么了，维骐？”
李维骐难得支吾起来，晒成黄黑皮的脸上现出难以遮掩的紧张。
“我姐姐在一年前被山匪劫走了，听我娘说，风枝姐姐你在山上瞧见了山匪都死了……”李维骐转头看了一眼四周，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像是在做贼，“我不想跟我娘提我姐的事情惹她伤心……风枝姐姐，你可以带我去山上看看吗？”
风枝歪头回想，院子里满地的尸体中貌似并没有妇孺，而是……场面太过血腥，她不知道李维骐能不能接受。
“你……”
似是早就想到了她会说什么，李维骐正襟，“风枝姐姐，我不怕。”不知道姐姐这一年里经历了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要去看看。
“也好。”
待二人走后，隔壁院落突然开了门。
孙淑玉扶着门看向雪地里两串脚印，绵延到山里，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关上门，回到屋里取出一个带锁的木盒子，从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帕子，泪水模糊了双眼，一个少女的音容笑貌却逐渐清晰。
“维音……”
知子莫如母，李维骐偷偷去找风枝的目的她何尝猜不出来。这一年来，她一直克制自己不要去想女儿，可今日这思念再也关不住，决堤冲坝，击垮那颗强作坚强的心。
长满茧子的手轻轻抚上帕子上绣的荷花，似是在抚摸女儿的脸颊。
女儿喜欢荷花，这帕子是女儿第一次学女工时所绣，那时她的针法极其生疏，手指被扎了数次才绣成这一方帕子，至今都能在针脚处看见斑斑的血迹。
绢帕上端合在瑶池，丝帛外泣下沾满衣。
……
林枯雪色清，日光照得人心中冰寒。
不知是冻得还是怎么，李维骐手脚冰凉，步履都有些发颤。
“风枝姐姐，你说，若是我姐……”
“别说话。”
风枝一声轻喝，眯眼看着被树林掩映的门扉石阶，长眉微拧。
她记得在院子里看见了有血迹延出门缝，按道理石阶上应该有血迹才是。
可石阶干干净净的。大门虽然被人刻意划了几道痕迹以示有年头了，但她仍能看得出来，这扇门是新做的。空气中也嗅不到一丝的血腥味。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有危险就叫我。”
没有等他的回答，风枝脚尖轻点，跃上不远处的枝头，宛如一只轻盈的鹊儿。
她离得很远，宅院只是堪堪到了她目力所及之处。
早在来时，她便察觉到山匪宅院周围藏了一圈层层叠叠的暗卫，虽然实力皆在她之下，但他们人数众多，风枝也不敢冒险。
雪压松枝，柴扉阑珊，炭火温热，茶香氤氲。
宅院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全然不见山匪的粗诳，反倒是增了别样的雅致。
“主子，已经调查清楚了，这是杨家一干人和万老夫人的信息。”
“放这儿吧。”
“是，主子。”
屋里燃了碳，难免憋闷，他也不怕冷，索性便靠窗伏案，开着半扇窗，在一张案几上处理着来往信件。
剿匪只是一个掩护，秦将御的目标是这处宅院。他中了那人的计，伤了手。眼下鄢都是回不去了，参自己畏战先逃的折子估计已经堆满了御案，回去就是入了那人的龙潭虎穴。
好在附近的闻柳县县令是他的人，他便借着剿匪的掩护，住进了这处宅院，寻找机会找到那人的把柄。
察觉到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秦将御心下一警，若无其事地合上信纸，锐利的目光陡然投向窗外。
风枝暗道一声“不好”，脚上略一使力，翻身下树，只给秦将御留下簌簌雪落和一片红色衣角。
找去李维骐那里，止住了他的询问，风枝直接提起他的衣领，施展轻功快速下了山，一个脚印都没有留下。
到了山下河边，风枝才把他放下，李维骐焦急地询问：“风枝姐姐……”
风枝看着他担心又希冀的眼神，虽然有些不忍，但还是说了实情。一味的保护没有用，只有雷雨风霜才能使人成长。
“山匪老巢已经被人清理了。”
李维骐大脑一瞬间空白。
在风枝来之前，不，准确来说是山匪被剿灭的消息传开之前，他好不容易才接受了姐姐不会再回来的消息。
可当山匪被剿后，他又燃起了希望，或许姐姐会回来呢。可他娘孙淑玉明令禁止他去山上，他很不理解，为此，还跟他娘大吵了一架。
而现在，风枝又告诉他，山匪老巢已经无人了。
这世上最难受的事情莫过于一次次地给你希望，却又一次次地掐灭你的光。
阴风催飞霰，晴朗的天空一瞬间暗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