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武整理了下衣冠，目视前方，显然对这场与后世之人的谈话，亦是十分重视。
“你既来自后世，可够告知于我，吴国的下场如何？”
叶天有些惊讶，没想到孙武第一个问题，居然是吴国的结局。
他本以为对方更关心的，是诸侯争霸中，谁会是最后的胜者。
亦或是他所著兵书，在后世是否依然有人诵读。
相比这两个，吴国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应该不高才对。
要知道当初吴王阖闾以死要挟，希望孙武能够辅助其子夫差，孙武宁死不从。
由此可见吴国在他心中的份量确实不高。
而且他口中说的是‘下场’，可见他对吴国最后的结局，已然预知一二。
叶天压下心中的疑惑，如实道：“当初您助吴破楚，为吴国解决了心头大患。”
“然而吴王却因此变得骄奢淫逸，留在楚国都城享乐，对您的劝谏虚与委蛇，推脱搪塞。”
“您曾说，吴虽大胜，却有四险。”
“吴国以弱胜强，向天下暴露了真实实力，必然会引起诸侯警惕，必以援楚为名，行打击吴国之实，此为一险。”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楚国虽败，实力犹存，将来必定反扑，吴王久留楚地，必遭其险，此为二险。”
“君王长期不在朝内，吴国朝内空虚，日久必生变故，此为三险。”
“邻国越国，厉兵秣马，国力日盛。而我吴国长期对外作战，此消彼长，正是给了越国可趁之机，此为四险。”
“有此四险，吴王如何能安心享乐？”
孙武认真听完，喟然长叹。
“这些皆是我肺腑之言，然吴王阖闾却听不进分毫，胜利已经蒙蔽了他的双眼。
放任王族子弟在楚地烧杀掠夺，劳民伤财，军事惫怠，此乃寻死之道。”
“您说的不错，”叶天接着道：“您所说的四险，将来一一都应验了。”
“吴王留在楚地贪图享乐，此后不久，越国举兵攻吴，秦国派兵援楚，吴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然而祸不单行，吴王阖闾的弟弟夫概也在此时自立为王。”
“此后吴王虽然幡然醒悟，班师回朝，收拾残局，却为时已晚。吴国之颓势，已难以力挽。”
“之后吴王阖闾在与越国的对战中，中箭负伤，不久便亡故了。”
“其子夫差继任王位，仍旧穷兵黩武，使吴国国力日渐衰败。加之遭遇灾荒大旱，越王勾践趁机起兵，一举将吴国歼灭。”
“这就是后世人口中的‘三千越甲可吞吴’。”
叶天说到这，心中也不由的感慨。
越王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的故事在后世也被广为传唱。
若是吴王阖闾肯听取孙武的建议，吴国定然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孙武端起茶碗正准备喝水，听到这霍然起身，急声问道：“吴国被灭，那伍子胥如何？”
叶天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孙武口中说的，乃是那位为报父兄之仇，将楚平王掘墓鞭尸的伍员伍子胥。
他忽然明白过来，孙武为何会忽然变得如此激动，又为何会如此在乎吴国的结局。
只因他和伍子胥，乃是至交，是刎颈之交！
当年，为了让吴王阖闾能重用孙武，伍子胥曾一日七次向其引荐。
两人合力壮大吴国，帮助吴王伐楚，战乱之中亦建立起了生死至交。
只可惜对于伍子胥掘墓鞭尸之举，两人起了争执。
伍子胥一心只为报仇，哪管什么伦理纲常，而孙武却担心他这样的行为，将会为他带来千古骂名。
两人最后虽不欢而散，但情谊未减分毫。
之后吴王阖闾要杀孙武，还是伍子胥以死相逼，这才保下孙武一命。
孙武身体微倾，神情紧张，双眼紧紧望着叶天，双手握拳，指尖都已发白。
似乎想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答案。
见状，叶天心中有些不忍，伍子胥的结局他自然是知道的。
可若是让孙武知道自己至交好友，晚年结局如此凄惨，他是否能承受得住？
思虑再三，叶天还是决定将真相告知，于是起身道：“先生，吴王病亡后，夫差采纳了太宰伯嚭放回勾践的建议，伍子胥极力反对，夫差非但没有采纳，反而对他日渐疏远。
之后，伍子胥又规劝吴王不要攻打齐国，夫差却因此对他产生猜忌。
再之后，伍子胥将其子托付给了齐国的鲍牧，夫差疑其有异心......”
孙武听到此处，早已双眼紧闭，满脸痛苦之状。
叶天心中不忍，痛声道：“夫差疑其有异心，乃赠属镂之剑，令其自尽。”
孙武听到这终于按捺不住，形同枯槁的脸庞上两行浊泪顺流而下。
叶天心中一惊，此时的孙武如身形摇晃，如风中残烛，似乎随时就要栽倒。
他连忙上前搀扶。
“先生，您节哀啊！”
孙武睁开双眼，抬手将他拦下，痛心疾首道：“是我！是我害了子胥啊！”
“子胥与我常有书信来往，我曾多次向他提及，长此以往吴国必亡。”
“定是因为这样，他想要保全自己的儿子，才会将其送往齐国。”
“是我，是我害了子胥啊！”
说到此处，孙武已是声泪俱下，呜咽痛哭，一旁的叶天同样是双目通红。
孙武抹了抹泪，忽然怒目圆睁，严词厉色道：“好你个夫差，若非子胥，你吴国如今还只是楚国一介附属国，如何能成为当今一霸？”
“吴王阖闾要立太子，亦是子胥冒死力争，才为你争来这太子之位。”
“你当上太子之后，要将吴国一半分与子胥，子胥没有接受。”
“而如今，你听信伯嚭这个奸臣的谗言，居然要杀一位忠臣！”
“要杀一位长辈！”
孙武歇斯底里，朝要个千里之外的夫差发出声讨。
一旁的叶天听的几欲落泪，心中对那夫差已是怒火中烧。
孙武所说的这些细节，就连他也不知道。
正如孙武所说，对于吴国来说，伍子胥是两朝功臣，吴国能有如今的强大，他功不可没。
对于夫差来说，伍子胥亦是一位长辈，辅助他从一位公子，直至成为吴国君主，成为如今的诸侯之一。
最后却因为奸臣陷害，而被赐剑自尽，何其不公。
叶天心有不甘，朝孙武道：“先生，既然吴国必亡，不如咱们去劝劝伍子胥，让他尽早离开吴国，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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