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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如鎏金的绸缎漫过纱帘,却被一只布满茧纹的手骤然撕裂。

“唰啦——“

金属滑轨的锐响刺破晨霭,初夏的骄阳化作液态黄金泼洒在少女蜷缩的轮廓上。刘美静在鹅绒被里蛹动着,睫毛像被晨露黏住的蝶翼,任凭神经末梢如何震颤,也掀不开这沉甸甸的黑暗。

“日子都舔到后脑勺了!“王芳将搪瓷杯往窗台重重一磕,裂纹密布的指甲敲击着玻璃,“你数数日历,再睡下去暑假都该到了!“

刘美静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太熟悉母亲这种渐强的语调——像老家灶台上那口老铝壶,起初只是零星水泡叩击壶壁的闷响,转眼就会变成刺耳的尖啸。

“我们十六岁那会儿,天不亮就得...“果然,记忆里褪色的说辞开始复读。刘美静猛然掀被,弹簧床垫发出濒死的呻吟。她赤脚踩过满地狼藉的参考书,睡衣下摆扫倒的维他命药瓶骨碌碌滚到王芳脚边。

卫生间镜面蒙着隔夜的水雾,少女用掌根抹开椭圆形的窥视孔。镜中倒影惊得她牙膏沫溢出了唇角——青灰的卧蚕浮在眼下,像两片被晨露沤烂的鸢尾花瓣。

“下午又要回学校了,活得也是有点命苦了。”刘美静对着镜中的自己说道。

草稿纸在晨风中簌簌翻卷,函数题蜿蜒的曲线像绞刑架上的铁索。刘美静咬住自动铅笔的塑料尾帽,墨迹未干的公式在咖啡渍上洇出鸢尾状的阴影——昨夜偷喝的速溶咖啡正在血管里结晶,硌得太阳穴生疼。

当刘美静把最后一道导数题的答案誊到答题卡上,顺手在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圈。对答案时红笔走得比往常顺畅,直到多选题最后一题,她突然屏住呼吸——这次居然和标准答案的每一个字母都对上了。

窗外的麻雀正巧撞在玻璃上,“咚“的一声惊得她手抖。草稿纸被风吹起一角,露出上次月考卷子上鲜红的“89“,这次用荧光笔标的重点题型全做对了。她偷偷掐了下大腿,疼得直咧嘴,这才确定不是做梦。

自动铅笔还卡在耳后,刘美静正盯着桌上的卷子发愣,房间外突然炸响一声:“开饭了!菜都凉透了!”吓得她膝盖撞上桌腿,哗啦碰倒插满荧光笔的陶瓷笔筒。

厨房飘来的油烟味里混着糖醋排骨的焦香,她手忙脚乱把数学卷子往书包里塞,袖口蹭到刚刚没盖严的红笔,在校服上拉出一道蚯蚓似的红线。王芳端着汤锅从厨房探出头,围裙沾着酱油渍:“磨蹭什么呢?上周闹着要吃糖醋排骨的是谁?”

饭桌上堆着三盒打包好的灭菌奶,父亲正把午间新闻调得震天响。刘美静刚扒拉两口饭,王芳的筷子就横空飞来块排骨:“多吃点补脑,你看小夏家闺女天天喝六个核桃...”话没说完,排骨上的酱汁“啪嗒”滴在书包拉链挂着的校牌照片上,正好糊住月考分数栏。

“这次月考...”刘美静刚张嘴,王芳已经起身舀汤:“你们数学老师朋友圈说下周要分班考,模拟起来更真实,你现在别想着偷懒,多学一点没坏处,等你考上大学就轻松了。”紫菜蛋花汤冒着热气,汤勺和保温杯磕出相似的闷响。刘美静盯着母亲虎口处被烫伤留下的月牙形疤痕,突然把“这次小题全对了”咽回去,改成含糊的“知道了”。

窗外的洒水车叮当驶过,王芳突然拍腿:“哎!忘给你装维生素了!”塑料药瓶噼里啪啦砸进书包侧袋时,刘美静正偷偷用纸巾擦校牌上的油渍,没发现母亲往她饭盒底层多塞了两个卤鸡腿。

防盗门合拢的瞬间,楼道穿堂风掀起校服下摆。双肩包坠着三盒灭菌奶,褪色保鲜盒里的苹果泛着蜡质冷光。王芳从防盗窗探出的半个身子正在褪色,像一帧卡顿的老电影。

刘美静踹开宿舍门时,塑料脸盆正在过道里打转。六张铁架床整齐地空着,对床管森的瑜伽垫上还粘着没撕净的快递单,空气里飘着上周螺蛳粉的余味。她把书包往桌上一墩,三盒牛奶哐当砸出闷响——果然又漏了一盒,黏糊糊的液体正从侧袋往外渗。

脱鞋时发现左脚袜子破了个洞,大脚趾从校服裤管下探头探脑。她把自己摔进泛黄的蚊帐里,枕巾上还留着上个周的英语单词小贴纸。

再睁眼时晾衣架上的校服变成了暖橙色,夕阳透过窗帘缝在她被子上切了道金边。下铺传来塑料袋的悉索声,管森的声音震得床板发颤:“装什么死尸呢?奶茶都不冰了!”

刘美静顶着一头炸毛撑起身,看见管森踩着空军一号站在凳子上——这姐们总能把五十块钱的校裤穿出走秀款的气势。冰奶茶贴上她脸上时激得人一哆嗦,杯壁上凝的水珠吧嗒砸在上周没背完的英语贴纸上。

“虎妈让我来看看你是不是还在睡觉。”管森叼着棒棒糖,手机屏保的蔡徐坤还在循环播放,“你妈刚打电话到宿管阿姨那,说让你把六个核桃藏柜子顶层,防着我偷喝,不过我已经喝了两瓶了,嘻嘻。”

吸管戳破塑封膜的瞬间,刘美静瞥见奶茶杯贴着的便利贴,管森张牙舞爪的字迹爬满整张纸:“月考数学进步奖——虽然还是没追上姐”。珍珠堵在吸管口发出噗嗤闷响,她突然觉得漏奶的书包也没那么沉了。

六点的夕阳卡在上铺铁栏间,将牛奶盒镀成诺亚方舟的残骸。

教室走廊里传来值日生拖地的声音,她摸出手机看了眼班级群:离晚自习还有四十分钟。保温杯里飘出几粒泡发的枸杞,混着母亲硬塞的西洋参片,喝起来像中药味的洗脚水。但这次她没倒掉,捏着鼻子喝了一大口。

教室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刘美静缩在教室后排,把保温杯卡在课桌缝里挡光。第三道导数题还是没有思路,前桌突然传来辣条味,混着蟹老板皮鞋跟敲地的咔哒声越来越近。她越发心烦意乱,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个黑洞。

“这题选C,我刚刚看的周游的。“管森的小纸条从右边弹过来,精准砸中她的笔帽。展开皱巴巴的便利贴,背面还粘着口香糖银纸,荧光笔画的猪头正冲她咧嘴笑。刘美静抬脚踹了下管森的椅子腿,铁架摩擦地砖发出放屁的声响。

铁椅子放屁似的声响还没消散,蟹老板的鞋尖已经抵在刘美静课桌边。管森突然举起错题本大声咳嗽,震得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直掉渣。

蟹老板的指尖戳在她草稿纸的黑洞上:“这么用力,打算给地球钻孔?“管森在旁边用自动铅笔疯狂按压,发出咔咔咔咔的声音,摩斯密码似的节奏里混着憋笑的颤音。

“某些人别以为坐后排就是法外之地。“蟹老板的指甲落在刘美静的月考卷上,鲜红的红笔字迹被刮花成模糊的血色。当那皮鞋转向过道时,管森突然举手:“老师,这道题怎么做?“

暮色顺着窗棂生长出毛边,管森橡皮碎屑落成的雪堆里,蔡徐坤的字母正被削成残缺的月牙。当纪律部第三次晃过门前时,刘美静发现草稿纸上的黑洞已悄然坍缩成句号,洇开的墨迹里浮着半枚指纹,像未破茧的蝉。

放学前五分钟,刘美静终于给数学卷子签上名。书包侧袋漏奶的地方结了层糖霜,蹭在掌心黏糊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