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仙侠小说 > 孝武剑侠录 > 青眼故人欣捷报 将雪尊前听垂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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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德十一年冬月,路川、陈丹云二人回到了金陵。

本来冬月还不到回家过年的时候,但陈丹云放心不下路川,故此只将莫钰留在兴王府,自己则随路川回来了。

他们二人到家之时,路修远夫妇还在外走镖。等夫妇二人回来,路川讲述了姚望的情况,姚娴自然少不了一番难过。从小一手带大的孩子如今不愿意回家,当“娘”的如何能不痛心?不过好在有众人不停劝解,过了些日子姚娴也就多少能接受了。

接受是接受,充其量不过是难过不带在脸上,不嚷着去找姚望罢了,要说释然,还远远谈不上。在家没住几天,姚娴就收拾着要去走镖。

路修远夫妇并非爱财之人,之所以重开姚盛镖局,也不过是替姚望撑起姚家的门面。如今临近年关还要出远门,也是二位老人心中苦闷,待不住啊。

路川自然是知道这点的,要依往常,知道母亲的性子,为人子者也就不勉强了。可这一次路川却一反常态,死活不让爹娘出门。为此,他细数自己的不孝,哭闹了一场,才终于把姚娴劝住。

从这天开始,里里外外能干的活路川都尽量自己去干,为此他还专门学习烹调,时不时就亲下庖厨,操办一桌饭菜。对此家里人没少埋怨,不过每逢此际,路川都只是一笑置之,并不多言。

冬去春来,很快就到了正德十二年的八月,这天路川正在厨房里准备饭菜,就见墨将雪拿着一封信急匆匆跑了进来。

路川瞥了一眼信封就是一愣,封皮上的落款竟然是“用修”。

用修是杨廷和长子杨慎的表字,路川在沧州救了杨廷和之后便与杨慎结为异姓兄弟,不过他们二人已有数年未见,今日突然来信不知所为何故?

“这信是什么人送来的?”,路川问道。

他之所以如此发问,是因为如果是随便托人带来的,定没什么要事,可若是专程派人送来的,恐怕是京中有大事发生啊。

墨将雪答道:“是一位差役送到门上的。”

路川一听是差役,脸色顿时就变了,急忙道:“说清楚点。”

“就是一位普通的差役啊,下了马问我说这是不是资治少尹路大人家,我说是,他就从布套里取出这封信交给我,然后上马走了。”

不等墨将雪说完,路川劈手夺过信来,一把撕掉封头,展开观瞧。

一连看了三遍,路川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双眉紧锁,怔怔出神,信掉在了地上都不自知。

墨将雪从地上把信捡起来,却没敢看,而是拿着信问道:“师父,是出什么事了吗?”

路川闭上眼叹了口气,又睁开眼道:“你师伯杨慎在信上说,江彬带着朱厚照偷偷离京,已经出了居庸关。”

“啊!”墨将雪乍一听闻,不由得惊叫了一声,不过马上掩住了口,改颜笑道,“圣上的习性跟小孩子似的,出宫游玩也是常有的事,只不过这次走得远些,倒也不能怪我江师叔不是……”

路川瞪了他一眼,沉声道:“小小年纪懂得什么?你当江彬把朱厚照带出京城就只是为游玩不成?”

见师父瞪眼,墨将雪顿时就不敢言语了。

路川略沉吟了片刻才又说道:“江彬,我最清楚不过,自打入京他便胸怀野心,如今领禁军泰半,权倾朝野,暗中又拉拢边军,此次引朱厚照离开京城,恐怕……是有不臣之心啊。”

“徒儿旁的不知,不过江山易主乃是大事,恐怕江师叔也不易得手吧?”

路川摇头道:“何止不易得手,他若敢轻举妄动,是要万劫不复啊……我知道他的心思,他是想效仿赵高,来个秘不发丧,假传圣旨。一面控制边军,一面命人在京中布置,然后率边军入京,占领宫城,控制百官,逼太后下诏。届时谁能君临天下不过在他一念之间。此计看似甚妙,实际上破绽百出。朱厚照虽然顽劣不堪,但内阁稳固,朝局并非动荡,兵变之时,边军、禁军能否效忠于他还未可知,此其一也。当年土木堡之变,英宗被俘,孝恭章孙皇后便改立代宗,孙皇后乃英宗生母,却非代宗生母,孙皇后固然贤明,太后会不会效仿孙皇后也未尝可知,此其二也。江彬若要事成,需让朱厚照死在关外,然后隐瞒数十日,期间若是走漏消息或有人告发,便前功尽弃,要知朱宸濠在江西还未起事,就已时时有人上书弹劾,我不信关外官兵数以万计,其中没有一个正直之士,此其三也。当年赵高沙丘政变,是有李斯相帮,而今江彬,却有钱宁掣肘,他二人俱在京中是一种局面,一人在外一人在京又是一种局面,京中布置是否妥帖尚不可知,此其四也。除此之外,朱宸濠在南方虎视眈眈,江彬只要兵变,朱宸濠便可顺理成章,兴师北上,以义伐不义,若因秋霜而振落叶,江彬能征善战、骁勇无匹,也敌不过一纸檄文,此其五也。而就算他能掌控京师,也只不过是京师,届时外族必然乘机入侵,中原也将刀兵四起,百姓危难尚且不计,收拾山河也非树木之功,此其六也。”

“师父您这么一说徒儿也就明白了。唉,看来师父您又得受累了。”

“不,这次我不出面。”

“可是您不出面恐怕没人能劝得下我江师叔啊。”

“你也太把为师当回事了。江彬不听我的话,他要是能听进去我的话也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这时候我要是去见他,恐怕他只会变本加厉,孤注一掷。”

“钟鼎大事徒儿不懂,不过徒儿知道,危难关头师父是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到时候劳心费神,恐怕要比今日消耗更多,徒儿担心师父……”

“担心我灯枯油尽,与世长辞?”

“二位师祖尚在高堂,师父的恩情弟子也未回报万一……”

路川闻言一笑道:“你我师徒如今已有七八年了。”

“师父收弟子入门墙如今整七年零一个月。”

“七年了,往常为师只是传授武艺,从未问过你的心思,今日既然说起,为师问你,你我师徒终有一别,届时你该如何?”

“师父百年之后,弟子定上孝师祖、师娘,下继师门绝学,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要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切不可效仿为师,落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弟子年幼,无缘一睹师祖姚公之风采,可幸师父垂怜言传身教,一生无瑕实乃弟子为人之表率。弟子早已在心中立下重誓,可今日师父却要弟子娶妻生子,另立门户,莫非是师父嫌弟子愚钝,难堪大任……”

“你乃机敏之人,勤修苦练,假以时日,必能跻身剑侠之列。为师所说并非此事。人生在世,忠孝仁义,身为人子,尽孝道理所应当;扶危济困,尽仁道但凭本心;率土之滨,尽忠道却非一人之力所能为之;江湖纷争,尽义道也非一刀一剑所能完补。你师祖姚公,文韬武艺皆盖世无双,鞠躬尽瘁,竟落得英年早逝。为师追先人遗志,残此半生,也是两手空空,于家国无益,于江湖无益,于父母兄弟亦无益。与其倥偬一生,为师希望你能过得安然些。”

墨将雪咬着嘴唇,含泪道:“弟子……不明白。”

路川叹了口气,微微笑道:“你比望儿大不了多少,也同样身世坎坷,你的心智却要成熟得多。若是他听到我今日这番话,恐怕又要同我大吵一通不肯罢休。为师明白你的心思,十年前我也是你这般心思,觉得人生一世,无愧于心便是丈夫,名垂青史便是英雄。想必不少人也都羡慕‘小北魔’之武功名望,殊不知酒色是虚妄,名利亦是虚妄,人若不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何妨不拔一毛以利天下,不取一毫以奉己身?你……明白吗?”

“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弟子受教了。”

“孺子可教也。”

“不过弟子还是不解……师父为何要将一世之功归结为无益于天下呢?”

“傻孩子,你当计除刘瑾是为师之功?不,那乃是群臣之功;重整武林是为师之功?不,那乃是群侠之功。为师情知朱宸濠将要造反,却不为国靖难;情知本身已有婚约,却又招惹旁人;情知反叛之事不可为,却不能劝说好友;情知上有双亲,却不在堂前尽孝。何来的忠孝仁义可言?”

“……”

“好了,往后你会明白的。你且随我去书房,我写一封信你亲自带到京城,面交杨慎父子,江彬之事可解。不过从此以后江彬不除,杨家父子恐怕就如鲠在喉,寝食难安了……唉,也罢,江彬不听良言相劝,作恶多端,也是咎由自取啊。”

次日天明,墨将雪便自金陵启程,赶往京城。

未及一月,路川的信便送到了江彬手中。此时江彬和朱厚照正在阳和。

朱厚照出关,美其名曰巡边,实际上就是想开兵见仗,玩玩“御驾亲征”的游戏。可惜他们走的是边关重镇,连鞑子都见不着几个,就更别说打仗了。故此他每天干的事实际上和在京时也差不了多少。

江彬正陪着朱厚照饮酒作乐,有心腹人将路川的信偷偷递给了他,江彬一看信封上的字就是一愣。路川的字笔锋凌厉,其中别有一番剑意,旁人是模仿不来的。

猜不出信中内容,他便推说身体不适,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等看完来信,江彬眉头紧锁,思量了片刻,还是召李琮、周勇略、江勋、江杰、江鳌、江熙到厅中议事。

李琮原为万全都指挥使,周勇略原为陕西都指挥使,是江彬留在自己身边的臂膀,如今同为朱厚照义子,恩宠过甚。而江勋四人则是江彬的义子,名为义子,实际上就是他的徒弟。

江彬将信示以众人,众人无不变色。因为路川在信中细数江彬、钱宁罪状,并劝杨家父子联合群臣及早除之。

就听江杰骂道:“枉父亲每日都念着他的好,他路川算什么东西!竟然在背后谋害父亲!”

江鳌道:“请父亲拨给孩儿一支人马,孩儿这就起身,去金陵把路川那厮的狗头取来!”

江熙道:“孩儿愿回京城前去刺杀杨廷和父子,以绝后患,请父亲恩准。”

江杰道:“也算我一个!”

江勋却比这三人老练,见江彬不言语,便道:“父亲,眼下贼人已经知晓了您的大计,必然会想方设法应对,依孩儿所见,当马上杀死朱厚照,班师回京方为上策。”见江彬还是不语,江勋继续说道,“杨廷和父子不过是一介书生,手中并无一兵一卒,不足为虑。怕只怕如路师伯信中所言,宁王借勤王之名起事,号召天下,与父亲为敌啊。不过父亲若是手中有太后的诏书,名正言顺,那时形势反转,宁王就不足为虑了。”

江彬还是不言语。

周勇略见状笑道:“四位贤侄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我觉得明公还是从长计议为善,如果当真如路川所说,恐怕明公此举凶险万分啊。”

江杰不以为然,说道:“叔父此言差矣,既然贼人业已知晓我父亲的大计,反也是反,不反也是反。而如今朱厚照、禁军,及数万边军俱在我父亲手中,不反,难道要等着挨刀吗?”

江熙道:“父亲,我二哥所言甚是,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啊。”

江鳌道:“父亲,路川的手段您是知道的,您要是不先下手为强,等回到京城,他恐怕就要进京来对付咱们了。刘瑾午门受剐,至今还不到十年,望父亲慎重啊。”

周勇略见状哈哈一笑就不言语了。江勋四人还是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

江彬被吵得心烦,轻轻拍了一下桌案,示意他们噤声,随后看向李琮问道:“不知李兄你怎么看?”

李琮从看完信开始就一直皱着眉头没有说话,此时见江彬发问,便道:“明公,不知这封信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江彬笑道:“是夹在内阁文书里送来的。”

李琮道:“明公不觉得有古怪吗?”

江杰道:“这有什么怪的?想来是那杨廷和老儿不小心夹在文书里面的,估计啊,杨家父子发现书信不见了,正在家里翻破天了找呢。”

江熙笑道:“父亲洪福齐天,该地坐拥江山,老天爷都帮忙着呢。”

江鳌道:“孩儿预祝父皇千秋万代,一统江山!”

此话一出,江彬脸色顿时就变了,狠狠瞪了江鳌一眼。江鳌赶紧退到一边,不敢再胡言乱语了。

江彬压了压胸中怒气,说道:“李兄也觉得其中有古怪?”

李琮道:“杨介夫身任天下之重,经邦济国,断不会如此马虎。明公可认得路子野的笔体?”

江彬道:“自然认得,这就是他亲笔所写。”

李琮道:“路子野当年入京方十日,刘瑾就从位极人臣的权宦落得死无葬身之地,其智虑周全匪夷所思。如今他写了这样一封信,信中对明公和钱宁的推测都如同亲眼目睹,可偏偏只是推测,除此之外却并未给杨介夫献半点计策,而这封信偏偏又落在了明公手中。让人很难想象这是他的手笔啊。”

江彬笑道:“那如果是他明知此计不可为,要示警于我,却不好直言相劝,故此才借杨家父子之手呢?”

李琮恍然大悟,一拍手道:“敲山震虎!这倒像是他的手段。”

江彬道:“你们有所不知,我江彬谋夺江山,其实为的就是路川。是他执意不肯,我们兄弟这才绝交。如今看来不光是我心里念着他,在他心里也是有我这个兄弟的。”

李琮道:“只是这封信既已送到了杨家父子手中,明公今后在朝廷里恐怕就难了啊。”

江勋道:“是啊父亲,杨廷和既已知晓您有不臣之心,恐怕在他授意下,那些言官的弹劾奏章是要淹死人呀。”

江彬摆手道:“无妨,咱们这位昏君,你只要把他打扮得高了兴,旁人说什么又有什么要紧?他杨廷和要是说我想弑君夺权,我反过来也可以告他个构陷朝廷重臣之罪。”

周勇略道:“明公英明。”

江彬道:“我大哥说得不错,我确实是操之过急了,想要谋成大事,还是得先扫除后顾之忧才行。一山不容二虎,钱宁……非除不可!”

正说着,就听传令兵拖着长音,转眼到了近前。

“密探来报,鞑靼首领小王子亲率骑兵五万直奔大同而来,请大人早做准备。”

江彬让传令兵下去休息,随后左右看了看在场众人,却见众人脸上皆有惧色。心中不悦,便冷笑道:“鞑靼重兵来犯,尔等可有退敌良策?”

李琮道:“鞑靼无故重兵来犯,莫非是知道圣驾在此?江山社稷为重,当务之急应该马上禀明圣上,班师回京。”

江勋道:“父亲既已不准备在此诛杀朱厚照,还是及早回京为好。万一朱厚照被鞑子掳了去,父亲辛辛苦苦经营的大好局面可就白白葬送了。”

周勇略道:“敌兵虽众,也不过是劫掳些牛羊牲畜,想要攻破三边防线进犯中原无异于白日做梦。只需责令边军严防死守,不日贼兵自会退去,不足为虑。”

江彬又看向江杰三人问道:“你们觉得呢?”

三人道:“孩儿觉得兄长和二位伯父所言甚是。”

江彬冷笑道:“你三人怎不带一支人马去把小王子的人头取来?”

三人闻言吓得趴伏在地,战栗不已。

江彬冷冷道:“军中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你三人该当如何?”

见三人惊惧过甚口不能言,江彬喝道:“江勋!”

“末将在!”

“这三人该当何罪!”

“调用之际,结舌不应,低眉俯首,面有难色,此谓狠军,犯者斩之。”

“来人!把这三人押到辕门,斩首示众!”

一声令下,刀斧手拿着绳子进来就要拿人。江杰三人抓着江彬的衣角,痛哭流涕,苦苦哀求,李、周二人也在一旁说情。

就听江彬寒声道:“方才要去取路川的人头,你们三个不是嚷得挺凶嘛,这会子是怎么了?听说小王子带着五万人马不敢了?你们知道路川是何许人吗?去年嘉峪关失守,路川带着冷龙岭五千土兵,斩关落锁,大破贼兵,歼敌七千,夺回关城。就凭你们三个,作威作福狗一样的东西也配提他的名号?你们几个给我听好了,路川是我大哥,从今往后再听你们人前人后说一句不恭敬的话,我把你们的脑袋揪下来!江勋!把他们三个给我带下去,重打四十马鞭,鞭鞭见血。官职革去,暂留帐前听用,如敢再犯,连同今日之过一并重罚。”

等江勋四人下去后,李琮试探着问道:“鞑靼来犯之事,不知明公是何打算?”

江彬笑道:“我正愁没什么好法子扳倒钱宁,鞑靼来犯,不正好是送到眼前的好事嘛。”

“明公莫不是想让圣上御驾亲征?”

“圣上此次出京不就是想御驾亲征嘛。”

“前车之鉴啊明公。”

周勇略也道:“边军羸弱,不堪大用,明公三四呀。”

江彬摆手道:“边关连年失利,并非边军羸弱,而是边将无能。土木堡之变,断不会在今日再次发生,当今圣上荒唐可笑或许与英宗不相上下,但我江彬却不是匹夫王振。传令三军,今鞑靼无故犯我边境,大明官兵誓死血战,不让寸步!我即刻面圣。哦,对了,让那些言官文臣给我好好留在居庸关。”

李、周二人各自下去传令不提,却说江彬,径直来见朱厚照,见面就说:“万岁,臣方才得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不知万岁想先听哪个?”

朱厚照本来就是顽童心性,听到此话顿时来了兴趣,忙说道:“先说好消息。”

“好消息是万岁御驾亲征的机会到了。”

“啊,真的?这可真是太好了!快说,咱们何时见仗,在何处见仗。”

“万岁不想听听坏消息吗?”

“朕都高兴得忘了,是什么坏消息你赶紧说,料理完咱们咱们还要去开兵见仗呢。”

“坏消息是鞑靼小王子率五万铁骑已朝大同袭来。”

“五万铁骑……”

“小王子累年犯边,视我大明边关如无人之境,长此以往,堂堂大明岂不成了蛮夷之粮库乎?今臣在此,誓与贼人血战到底,不知万岁可敢与臣一道上阵杀敌,打退这五万铁骑?”

朱厚照笑道:“先祖五次御驾亲征,稳固了大明江山,朕自幼心甚慕之,如今贼人犯我边境,而朕就在此地,朕若是不敢上阵杀敌,众将士谁还替朕镇守国门?”

“万岁圣明!既是如此,末将请大帅聚将升厅,共商退敌之策。”

朱厚照大喜,马上命人擂鼓聚将,以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朱寿之名登台挂帅。

正德十二年七月初五,在离京之前朱厚照便自封了这样一个位列群臣之上的官职,如今正好合用。

正德十二年九月二十七,朱厚照降旨责令辽东参将萧滓、宣府游击将军时春、延绥参将杭雄,副总兵朱峦、游击将军周政率部参战。

正德十二年十月初五,两军在应州接战。大同总兵王勋坐镇应州,以逸待劳,先挫其锋芒。随后辽东参将萧滓、宣府游击将军时春赶到,双方激战一日,入夜方才各自收兵。次日天降大雾,三丈之外难辨人畜,王勋借机收兵回城,严防死守。不久,朱厚照率大军赶到,四面合围发起猛攻,小王子猝不及防,败退三十里。次日依旧大雾弥漫,小王子列阵之后竟发现明军就在眼前。原来明军二更造饭,三更拔营,人衔枚、马摘铃,早已偷到了营外。小王子仓皇迎战,拼杀半日终是不敌,败退而去。

正德十二年冬月,应州战报便传到了金陵。路川看着杨廷和从京城送来的信报,开怀大笑。

一旁的墨将雪却有些不解,问道:“师父,杨大人在信中说应州一战鞑靼阵亡十六人,而明军却战死了五十二人,明明是咱们死伤更多,怎么说是捷战呢?”

路川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行军打仗是败是捷可不是看哪边死伤更多,而是看谁退谁进,谁得利便是谁胜。其实就像比武一般,胜负看的是最终的结果,而不是比完去数谁身上的伤口多。你看应州一战,贼人犯我边境,最后却是他们仓惶败退、并未得利,而我国一城未破、寸土未失,这便是大捷。”

“弟子还有一事不明,信中说鞑靼兴兵五万,我军也有六七万,十万人见仗怎么会才死几十个人呢?就是打擂台也不至于死这么少啊,莫不是那些将官怕圣上颜面无光,弄虚作假才这么说的?”

“不,恰恰相反,如果此战双方死伤太多我反而不信。原因有三,首先当时大雾弥漫,目不能视,在这种环境作战,谁也放不开手,就像两伙人在星月无光的夜里打斗一般,既要防备看不见的攻击,还怕误伤自己人,招式必然以防守为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如何杀人?其次,小王子连年犯边,边军频频失利,可见小王子也绝非无能之辈,善战者进退有度,必不会急功近利,这也能避免很多死伤。最后要知道我军乃是御驾亲征,御驾亲征有好处也有不好处,鼓舞士气、振奋人心自然是好,但皇帝的安危却更为重要,排兵布阵需分心护驾,相当于约束着将帅的手脚。如此一来,阵仗可就不在杀伤了。”

“看来咱们这位万岁虽然不会治国,打仗还是有些天分的。”

“你当这场胜仗是朱厚照打的?”

“我忘了,万岁身边有我江师叔这样一位能征善战的将军呢。”

“江彬若安心做他的边将,想来也会是流芳千古的名将啊。”

“我听说江师叔累功升至指挥佥事时才十几岁?”

“是啊,他的军务天赋不在我的剑法之下。”

“唉……也不知道江师叔回京之后又会如何。”

“回京之后自然是收拾钱宁了,有这场大捷,钱宁没得争。”

“说起来钱宁也是师父您的义弟。”

“是呀,京中江彬、钱宁争斗不休,京外王守仁、杨穆兵戎相见,我这个作兄弟的啊,只好两不相帮。”

“当年钱宁依附刘瑾,师父助他脱身,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如今又勾结宁王,祸乱宫闱,江师叔除掉他也是为国除害。”

“他顶多也就是失宠,朱厚照是个念旧的人,只要不犯不赦之罪,朱厚照是不会杀他的。”

师徒二人正说着,就见慕容福从外面走了进来。

“家主,舒忆梁求见。”

慕容福是慕容家的老家人,如今慕容韵身怀有孕,慕容家便打发乳母楠娘和慕容福过来伺候。

路川吩咐道:“将雪,你去外面请你舒师兄进来。”

墨将雪应声而去,不多时便陪着舒忆梁走了进来。

舒忆梁倒身便拜,“舒忆梁拜见路师叔。”

路川赶紧过去双手相搀,笑道:“兄长看重礼数,我也是没法。你我二人相识多年,这些还是免了吧。”

舒忆梁答应了一声,起身分宾主落座,寒暄了几句,这才说出来意。

原来去年路川为寻姚望,曾到苏州慕容家,见到舒忆梁便告知了龚尚福和余白冰的下落。舒忆梁知道其中利害,当天便起身前往郴州寻访故友。一路之上还算顺利,很快就见到了龚、余二人。舒忆梁苦苦相劝,无奈龚、余二人感激宁王救命之恩,誓死效忠,旁的话听不见去半句。舒忆梁没办法,也就留在了山上,做了同生共死的准备。今年正月,王守仁亲率精锐屯兵上杭,假装撤退,出敌不意进攻,连破四十余寨,斩杀、俘获七千多人。七月,进兵大庾。十月,克左溪、横水,破巢八十四,斩杀、俘获六千多人。随后师还赣州,讨伐利头的盗贼,斩杀两千多人。王守仁用兵如神,尽破宁王藏兵之策,宁王只好退避三舍,收兵广信府一带,舒忆梁三人也在其中。前些天传来消息,说朱厚照出京巡边,宁王觉得有机可乘,想要起事,于是派人告知钱宁,命其在京中准备。不料钱宁却传来消息劝宁王不要轻举妄动,一则杨廷和等人似乎有所防备,二则王守仁手中有兵部旗牌,可调兵遣将,便宜从事。江西众匪新败,士气不振,此时起事恐怕不妥。杨穆等人也纷纷劝阻,宁王只好作罢。过了几天,钱宁又传来一个消息,说江彬或有不臣之心,想乘机弑君夺权。宁王觉得这可真是天赐良机,于是命杨穆分兵派将,做好准备。不想过了几天又传来消息说朱厚照御驾亲征,应州大捷击退小王子五万铁骑,宁王可就坐不住了,急召群僚商议。最后定下的计策是派剑侠出关刺杀朱厚照,嫁祸江彬。而派遣的剑侠中就有龚、余二人,舒忆梁得知消息后不敢耽搁,急忙到苏州送信。慕容竹知晓后命他赶紧前来告知路川,看需作何准备,舒忆梁故而来此。

“宁王派出去的清一色都是成了名的剑侠,五湖四海足有数十位之多,请路师叔早做准备,朱厚照若是在关外遇刺身亡,恐怕就要天下大乱了。”

墨将雪也道:“师父,您看是不是我跑一趟大同,让江师叔有些防备才好?”

路川却付之一笑,抿了口茶说道:“怕什么?难不成他们还真能把朱厚照杀了不成?”

舒忆梁和墨将雪相互看了一眼,面面相觑。

路川放下茶碗继续说道:“朱厚照所在之处是边防重镇,兵甲万千,昼夜巡防。朱厚照身边还有江彬、锦衣卫,可谓强手如林。别说这几十个乌合之众,就是武当十二剑、少林十八罗汉僧出马,也不见得能伤朱厚照一根汗毛。宁王派他们去是白白送死。我大哥估计也是拗不过宁王,他这个人最重情义,估计又得难过好久……嘿,天下善战之人无出我四人之右者也,无奈各行其是,不相为谋。但要我四人镇守三边,十年之内,驱逐鞑虏,大明江山,百岁无忧。”

路川这话若是旁人听了,难免嗤之以鼻。墨将雪却清楚,王守仁、杨穆、路川、江彬无一不是世之良将。江彬应州大捷,路川大破吐鲁番王,王守仁威震东南、荡平数十年的匪患,可见一斑,杨穆虽无战绩,但镇守河西十年,深谙用兵之道,有乃父之风。可惜官场不明,君主不贤,难将肱股之臣聚于麾下,着实令人扼腕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