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仙侠小说 > 待得荼蘼花事了 >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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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天帝来到天虞,听阿丑汇报临岚阁一事。山主夫妇因着此生不得离开天虞后山,不能出现旁听,便只东启和碧姣去了议事厅。冡奕之前受托,缠了阿丑足足三日,白日几近寸步不离,晚上又差了其夫人来阿丑房中诉谈心事,倒不给阿丑什么单独行动的机会。

阿丑烦的没有办法,但冡奕一直笑意盈盈,阿丑即便出了几句无礼重话,却也被冡奕夫妇好脾气的视而不见听而不懂的“哈哈”过去了。气的阿丑简直想要骂人。

天帝午时来临,终于今日一早阿丑才得以抽身。她本计划的完满,将时间算计的刚好,以不给旁人留什么变动算计的时间。东启房内的火种放也好不放也好,影响并不怎样大,只这文书是重中之重,万万要放到狼妖处。

蛰伏在夢蝶之境的冡奕亲卫,等了足足三天三夜,盯着入口处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放过什么蝶虫。就在今天一早,安静的山脚下突然传出一阵阵轻微的草木响动之声,他们心头一震,忙激动的打起精神向声音来处去看。见是一个身穿蓝色格子裙,头戴粗布帽的中年妇人挎着篮子往这边走,篮子内放了半篮子野菜,那妇人时不时的环视一下,似在寻找附近可挖的野菜。快到入口之处,那妇人又暗自看了看周遭环境,见无异动,便要跨进夢蝶之境入口。

领头的亲卫已经做好扑上去的准备,他们受命于此,来抓捕私通妖族之人,见妇人看似玩玩转转却是准确无误奔着夢蝶之境入口而来,三天三夜的苦等终于迎来结果,心中不免觉得感动。却在准备行动之际,眼瞧着一个黑色不明物体向中年妇人扑去,待二人摔倒在地,众亲卫定睛一看,才发现那黑色物体是一个紧裹着披风的女人。那女人狰狞着面目拦住想要逃跑的妇人,一时间二人在地上拳脚相向,难舍难分。

待那妇人快要挣脱女人之时,领头的亲卫才从震惊中恍然回身,赶紧一声令下,与三个亲卫一齐上前将二人控制住,当然,他还不忘留个小心思,没有让隐藏在此处的亲卫全部暴露。

天帝提前了一个时辰来到议事厅,东启身为代山主,此时便侍奉在侧,对天帝查问回话。二人正说到天虞近年来收成颇好,底下突然有侍者小跑前来,在天帝耳边说了几句话。

天帝“哦”了一声,饶有趣味道“带她们上来吧。”

这方便见冡奕亲卫带着两名女子来到议事厅前,东启见那身量较旁些的妇人并未见过,又去看旁侧身着黑色衣衫的女子去看,不由得吃了一惊,心里讶然。

天帝察觉到东启的吃惊,微微转头看了他一眼,又对台下之人道“这不是天虞的女学究柳生吗?怎么成了这副样子,你们前往夢蝶之境是想做些什么?”

柳生挨了这妇人几拳,脸上出现块块青紫,她跪步上前“天帝在上,臣本不才,却也关心天虞纵火一事,近日夜间难眠,是以今晨天方见亮,臣便起身。踱步到河边散心,却见这妇人从阿丑房内鬼鬼祟祟下来,臣从未见过此人,便一路跟着她看她做些什么,谁知竟跟到了夢蝶之境,这妇人欲要入境,臣见状只能将她拦下,以恐这厮危害天虞。”

天帝道“这妇人抬头,姓甚名谁所从何来?”

“天帝大老爷,老妇就是山涧负责采水的杂役,因着不常出来,是以这位大人才不曾见过我。”那妇人道。

“你胡说,山涧采水的杂役都是我负责安排,何曾有你,若你所言为真,那你去夢蝶之境又是为何?”柳生怒道。

“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啦,采水的阿甘叔生了病,老妇是阿丑大人新安排替阿甘叔采水的。只因一时贪心,听闻那处藏着珍宝,鬼迷了心窍才想偷些出来,不曾知道,哪里是什么境的入口呀!”老妇辩道。

“胡说,我瞧你,根本就是阿丑!”柳生道。

“大人眼睛花了,我与阿丑大人那有一点相像之处?”

天帝止住二人,问冡奕亲卫,领头亲卫便将事情说来,只道他们受命帮着天虞捉拿纵火真凶,查探之时发现二人,这才将其带了过来,又将二人经过说来。天帝便命人去拿显身镜,又命人去夢蝶之境处查看是否当真埋有珍宝。

片刻之后,显身镜拿来,那妇人在镜中模样未变,柳生心中不禁有些疑惑。口中直道“不对不对,这事定有蹊跷。”

天帝不耐烦看了二人一眼,将二人驱离退下。回屋后只让东启将此事查明,便举杯兀自饮茶。过不多久,又有一人浑身是血,倒在庭前。冡奕瞧得出那是自己亲卫,忙上前询问。天帝、东启也一同从议事厅出来。

那亲卫死里逃生,提着一口气将事情经过说来。原来领头亲卫带着几人离开之后,过不多久,又有一个女子前来,他们看那女子相貌年轻,却又奔着夢蝶之境入口前来,便上前捉拿。谁知那女子察觉有人,突下杀手,他们剩下四人或死或伤,他只得慌忙逃回禀告情况。天帝又问那女子模样如何,这名亲卫将身高身材描述出来,待要继续说起样貌,却突然住口,死了过去。东启心中暗叫不好,竟还是算差一步,想不到阿丑功力已经如此深厚,一下要了四个亲卫的性命。他忧心捉不到阿妤,接下来怕是要全凭一张嘴巴来辩。

天帝有些不乐,心中起了几分怒意。起身向台上走去,口中若有似无道“看来天虞山事情多得很啊。”他看看日头,待到正午一到,开口道“时候到了,去喊阿丑过来,让我看看赤离之火一事,究竟如何。”

不过片刻,阿丑便出现在议事厅,天帝道“你来的快。”

阿丑道“臣追查凶手,有所收获,早早便等在此处,待天帝宣召。”

“说说罢。”天帝道。

阿丑便将经过说来,大意便是,他们将临岚阁附近翻遍,倒是寻到了凶手遗落的朱穗,顺着朱穗查探,竟是查到了夢蝶之境。但她须得请示天帝,才可对夢蝶之境进行查封出兵。

天帝允了。

阿丑心中更是得意,冷冷瞥了地上亲卫留下的血迹,十分不屑。没有人能拦得住她。天帝亲卫整兵,阿丑便跟着一同前往夢蝶之境,不久后带着狼妖和一张文书回到天虞,亲卫将文书呈给天帝。

天帝看过,又问狼妖。那狼妖本被阿丑骗去凡间阿妤住处拿一身衣物,回来后却被等在门外的天兵叉了起来,他只以为事情计划的不周密,这才招来天兵。同时又明白阿丑是最后的稻草,因此只一口咬死东启,并不供出阿丑。

阿丑等待着计划中的场面出现,可她没有等来天帝对东启的责骂惩罚,却被天帝亲卫捉拿在地。天帝的叱问犹如山谷回声,让阿妤听不真切,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哪里出了差错,自己又为何跪倒在地。

天帝道“你城府是深,如若不是我亲卫亲眼所见你于夢蝶之境入口处屠杀天兵,在座众人倒真是要被你蒙蔽了!”

原来在阿丑跟随天兵前往夢蝶之境之后,天帝派去查看珍宝的亲卫也赶了回来。他们去到夢蝶之境时恰见阿丑正杀害冡奕的四名亲卫,他们躲在远处,待阿丑进入夢蝶之境,也才化身为虫蚁,跟随进去,见阿丑前往狼妖住处放下文书,快速往议事堂赶来。这才也速速返回,待行到门口,见阿丑悄悄飞针刺入那逃回的亲卫后颈之处,将这名亲卫杀死。天帝亲卫心中愤怒,尽管众人各为其主,平时也并无来往,但亲卫这一身份却将众人的荣誉连在一起,见同为亲卫的兄弟被人杀害,心中自是痛惜。却仍旧不动声色,待阿丑走后才将所见禀告天帝。

狼妖被处死,天帝得知纵火之人乃是阿丑,本欲严惩,但听东启道阿丑与天虞还有些纠葛未行了结,恳请饶她一命,交由天虞再做打算。天帝便罚了阿丑一百折仙杖,丢入后山柴房,处理完此事之后,回了天庭。

山主一行人去到柴房,阿丑见众人,只是冷笑,并不多言。山主讲起从前之事,才惹得阿丑看向他们。

阿丑只道“你们杀了我吧。”

“阿丑,过往之事,本不该牵连于你,你若放下执念,从此潜心修行,自有你的日子能够好好过下去。”山主劝道。

阿丑只是不屑“不能够的,我的一生注定是个悲剧,有这些执念时,我是卑微苦楚的阿丑,没有这些执念,我却是连怎么活下去都不知道了。山主,你当初不该留我,若是能够死在几百年前,又何必平白忍这百年的艰难?可是我不后悔,如果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

“阿丑,不要被仇恨拖垮,你可以做个好人的,更好的……”阿妤没有说完,被阿丑打断

阿丑大声质问,满是不甘和愤恨,“好人坏人,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你让我做个好人?可命运何时善待过我!都是报应罢了……”她自嘲起来,“我害你,我不得往生,可旁人欺我辱我,又受了什么惩罚?命运待我,总是如此严格,一丝偏爱都不曾给我。”

“可我们去凡间采风,不是很好吗?泛舟江湖上,青山绿水间,一同出行劳动,篝火谈天,饮酒赏月,这些难道不是好的吗?”

“好,是很好,可是晚了,这一丝好根本抵挡不了我内心的恨。阿妤,说来,你也倒霉,为何偏偏碰上我呢?可是,你又毫发未损,我的结局,却是这样了……我想要的,从来得不到。为什么!命运为什么要待我如此刻薄……”她苦笑起来。

“不,不是这样的,他公平的给予每个人痛苦和幸福,若是你能多看一看……”阿妤还在努力的说服阿丑。

阿丑却是不以为意,她冷笑不屑,“你可真是天真,公平?像她,一山主位之女,父母双亲皆是仙人,自小衣食无忧备受关怀,天之骄女,她的苦痛,在哪里?你骗骗自己也便罢了,当然,若是不能时时宽慰自我欺骗,又如何能假装活的幸福呢?”

“不是的,你要知道幸福与这些无关。”碧姣忍不住道。

阿丑突然暴躁,恶狠狠向前啐了一声“你闭嘴!这里最没资格说这种话的就是你!”

她白眼似要翻到天上,阿妤不忍,唤了声,“阿丑”。

她更不耐烦,“别叫我阿丑!我讨厌这个名字!”

“你、你不要这样想……总会……总会有值得的东西的,无关钱财权势,之外的、其他的事情留下你,一定会有的。”阿妤小心翼翼。

阿丑苦笑不屑,反问回去,语含落寞无奈,沧桑孤独,“那是什么?与爱有关么?可是,爱比所有都难得到,是乞求也得不到的东西。我更是,从未得到过。”她内心潜藏的某些东西被触动,一股悲伤和情感从心底涌出,只是愈发觉得自己可怜可悲,那是她终究得不到之物。

“爱有很多,师友之情,天地之爱,不都是爱吗?天地赐予我们清风朗月,四时变化,太阳升起会照耀万物,世界因此存在,因相信存在,因你的存在而存在!”

阿丑不想再争辩下去,转身往回走去,她想着那些水中月镜中花一般的情感,像是要掏干她的思念和爱欲,她心不在焉,满是疲惫无力,“你可真是天真,我最讨厌的,便是你这幅万物皆好的样子,真是虚伪。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当真是瞎了吗?”她拖着脚步前行,走向那张木板小床,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是冷道,“我输了,一败涂地,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

此时,她蛰伏百年的艰辛困苦仿佛是个笑话,她觉得可笑极了,她这一辈子,可真是不值得。

“阿丑,我不会杀你,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上一辈的恩怨难明,可你父亲私通妖族,本也是做错了。如今你有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又何必如此执迷不悟呢?”

阿丑大笑“山主,想不到你千岁的年纪,竟还如此天真!你以为这样我就可以念你的恩感你的情吗!哈哈哈哈哈……不会的,我一定会死死的咬住你的喉咙,不会给你喘息的机会。”她恶狠狠的对山主说,转头看去时目光扫过阿妤。

檀明下意识将阿妤护了一护,被阿丑看在眼里,她心中腾起一种不忿悲悯,又惹得阿丑一番大笑。阿丑笑着笑着,眼角突然流出泪来,她向天大喊,满是凄楚“若是有下辈子,不要让我再见到你!”说罢发掌向自己胸口拍去,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染红了一片墙面。她半边脸被鲜血染红,手慢慢垂了下去。她睁着眼睛,侧头倒下时看向众人,却终究不敢将目光落在檀明身上,只将视线一角留下,却只有这一角有光,她眼睛里未流出的泪水顺着脸颊从眼角滑落,满眼痛苦。

不值得,真的不值得,她卑微的像粒尘土,籍籍无名的升起,又无人在意的陨落,这世间宽广博大,可是没有一处地方对她心有慰藉,她的存在可有可无毫不起眼,无人知道她过去从前,无人在意她所思所想,她也有情感。或许,从一开始,她若不将这些恨意放在心里,她若能将自己的心意说与他知道,就不会有如今的遗憾了吧。其实从始至终,她的恨意都是因为阿妤,哪是因为她的父亲呢?阿丑在最后一刻,突然看清了自己,她悲痛、不舍、懊悔,那一丝遗憾,最终填补进了心里某个洞口,为她咀嚼接受。没有万般可能,再也不要来了,她在心中道。

屋内一时寂静沉重,众人被阿丑吓到,有沉默不语,有摇头轻叹。

阿妤看着阿丑良久,眼睛滑落一滴泪水,檀明轻问“怎么了?”

“我觉得她很可怜。”阿妤只说到此处,不再讲下去。阿丑以为世间无人能够懂她,却不料她一生的秘密与感情,在喊出最后那句话时,被阿妤全然的窥探到了。

“檀明师兄,我们将她安葬了吧。”阿妤道。

檀明轻轻抚着阿妤,只道“让东启去吧。”

阿妤抬头看向檀明,点了点头。

事情就此有了个结束。

阿妤檀明离开那日,柳生也来送行了,只是远远站在树后,犹豫着不敢上前。众人发现柳生,便请她过来,阿妤率先向柳生迎去,柳生迈的步子这才大了些。

她握着阿妤的手,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不舍也有愧疚也有,却是难以开口。

阿妤先开口道“柳生学究,我们不能去到山上,你若不来,我们此生怕是就见不到了呢。”

“阿妤……我对不住你……”柳生一开口,泪水竟然滚落。

阿妤将柳生眼泪擦去,只道“柳生学究,我很感谢你那日冒着风险去劝导我,我刚才忍了那么久的眼泪,你要害我前功尽弃。”

柳生破涕为笑,“阿妤,我,我很舍不得你。”

“我也是,很舍不得你,很舍不得大家。但不管怎样,相信我们终有一天还能再见面吧。”阿妤道,“天虞山上的大家将会是我最珍贵的记忆,还要请你们不要忘记我二人才好。”

“不会……不会……”柳生擦着眼泪。

阿妤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将它交给东启,“东启师兄,还托你将此信交给冡奕老前辈。”

东启接过书信,“我替你带到,只是他毕竟是你外祖父,不再见见了吗?”

阿妤道“我与老前辈祖孙情分浅,该说的话都在这封信中了,我如今已是凡身,也不能替虬龙一族做些什么,就不要再打扰他生活了。”

檀明道“若是百年之后,我二人归于黄土,不免又惹老人家伤心一场,不若就此别过,也就罢了。”

东启点头,“好,我定替你带到。”

檀明拍了拍东启肩膀,以示谢意。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东启笑道,“檀明,你二人无事时记得写信回来,娘家人要看看你们过得如何哩。”

其他人附和,阿妤檀明点头答应。

几人笑着挥手,阿妤和檀明便被天兵送往西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