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歌莉娅公主，我去为您倒杯茶吧，那是从遥远东方带来的，很好喝。”
身着蝴蝶礼裙的棕发女孩说。
“……谢谢。”
祝千秋没再拒绝。
这个热情礼貌的女孩在短短几分钟里已经为她推荐了十几种饮料，她实在盛情难却，只好先接受一种了。
“我的荣幸，亲爱的公主。”女孩说。
这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是举办这场舞会的卡顿公爵的女儿，本来一开始是由卡顿公爵和他的妻子来接待她的，但她实在不适应被一群年龄远超她的大人们服侍交流，于是便提出了不需要陪同，自己转转就好的要求。
卡顿公爵哪里能答应，这可是老国王的掌上明珠，他没有派一队卫兵跟着就不错了，但绕不过祝千秋和公爵说了很久，再加上国王派遣的西尔骑士的保证，公爵这才只让自己的女儿跟着。
祝千秋此时有一次感觉到了公主这个身份的麻烦，她忽然想起来江厌和温子宁，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到这里了没有呢？
“我想离开屋子，去大厅内或者庄园里走一走。”
祝千秋说。
“大厅内的人太多了，舞会未开始，没有清场，我无法稳定保证您的安全。”
骑士说。
祝千秋的心情顿时有些不美丽，她扁扁嘴，只是叹了口气：
“一会也不行么？”
“国王陛下很担心您的安全。”
祝千秋明白了这侧面的回答，她认命般安静的坐了下来，透过屋子的窗子看着外面的景象。
小鸟叽叽喳喳的叫着，马车交替驶过，人来人往，看起来整个庄园都很热闹。
门被推开了，是刚才出去的卡顿小姐，她现在脸色通红，手里端着一壶茶，看起来有些慌张。
“怎么啦？”
祝千秋等了一会，发现只要自己不出声，那个骑士就会一直像个硬石头一样沉默，于是只好自己发问。
“没什么，公主，我给您倒茶吧。”
卡顿小姐摇了摇头，扯出笑容，为祝千秋倒了一杯热茶。
任务——询问卡顿小姐的莫名状况
祝千秋想了想，转头对骑士说道：“你能去屋外等候一下吗？我想和卡顿小姐说说女孩间的悄悄话。”
骑士在原地沉默一会，默默的走了出去。
“是。”
屋内只剩祝千秋和卡顿小姐了，于是祝千秋尽量摆出一副和善的表情，但显然有些不自然，她扯着嘴角，露出了一副怪异的笑容。
“噗。”
卡顿小姐哭笑不得，但心情被间接回复了一下，她向祝千秋行了一礼，说道：“谢谢您，善良的公主，您不必这样的。”
祝千秋红了下脸，但很快恢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和我说说吗，卡顿小姐？”
卡顿小姐苍白的笑了笑：“没什么，公主，没什么的。”
祝千秋想了想，接着缓缓说道：“没关系的，卡顿小姐，我没有恶意的，请相信我，我一直在王宫里呆着，对外面很好奇，我们的年纪应该差不多吧？你可以当我的朋友么？就当是朋友间的秘密，我不会说出去的。”
祝千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说出这么多话的，明明之前在学校里总是说话支支吾吾的，但这一瞬间，带有诱导性的话脱口而出，像是无数次说过那样。
她的语气是那么的平常和柔和，卡顿小姐听后犹豫了一下，深呼了一口气。
“公主，其实……”
“叫我歌莉娅就可以了。”
“…歌莉娅。”卡顿小姐小心的凑近了祝千秋，她的手在不自觉的交织缠绕：“其实…唉，这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我，我爱上了一位男士，他的家境并不优渥，并且世代平民，但他富有涵养，且正直，友善，温柔热忱，他像太阳一样，对我的爱炽热而光明，我无法，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爱上他。”
卡顿小姐苍白的脸恢复了一些血色，她说着这些埋藏心底的话，眼中好像有泪光闪烁。
祝千秋有些动容，她追问道：“你们在一起了吗？亲爱的露西。”
露西自然是卡顿小姐的名字。
卡顿小姐闭上了眼睛。
“不，父亲不会允许的，他只是一个平民，是最低贱的底层，而我是贵族，贵族和平民怎么可能通婚呢？这对我的整个家族来说都是巨大的耻辱。”
祝千秋沉默了一下。她想了想，说道：“那你们还保持着联系么？他来这里了吗？不会刚才你见到他了吧？”
卡顿小姐被说中心事，脸色一下子又白了些许。
“他…他偷偷的溜进来了，刚才他找到了我，对我说‘露西，我们私奔吧，如果你对我的爱也像我对你的爱一样，那就请你相信我，时代不会一成不变，贵族正在逐渐衰落，我会给你一个好的未来，让你过上富足的生活，我会努力，我已经在阿尔弗雷德的东边准备了一座小房子，我们会从那里开始，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回来，我会努力，我的生意已经有了起色，所以，如果你不想结束我们之间的关系，请答应我的请求，相信我吧，我不想让这段地下恋情持续太久，这不是一件正直的事情，也对你并不负责！’”
“难道私奔是一件正直的事情么？”祝千秋禁不住插话。
“他说这是堂堂正正对抗世俗不公的办法，他并不强迫我，也不欺骗我，我们之间全凭真心，结果也只依靠两个人共同的意向。”
“嗯…那你答应他了吗？”
祝千秋稍微理解了那个陌生的男士，对于现代人的她而言其实对这种你情我愿的说法很是认同，她虽然还小，但自己也觉得爱情这种事情就应该自己做主，不过在这个时代背景下，这位陌生男士能说出这番话来，着实让她惊讶这个人的胆大和前卫。
卡顿小姐垂下了眼睛，摇了摇头。
“我…没有。”
“为什么呢？你不喜欢他吗？”
“何止是喜欢，我爱他，爱他像爱自己一样，不然我为什么冒着声名受损和父母的反对还屡屡和他偷偷相会？”
祝千秋皱起眉头，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一种她之前不会想到的可能。
“难道有其他人追求你吗？亲爱的露西。”
这次卡顿小姐顿了更久的时间，她最终缓缓说道：“是的，歌莉娅，其实我的母亲认识一位和我一样是贵族家庭的男士，他虽然没有皮尔那样有钱和细心，那样对我无微不至，但他也是一位很好的绅士，他用尽了自己的所有办法来讨好我…”
“这位男士也想娶你吗？”
“是的，他叫温斯顿-卡尔，是温斯顿男爵的儿子。”
“所以你拒绝皮尔先生的原因是因为这位温斯顿-卡尔先生么？”
祝千秋说道，语气中包含了一丝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冷漠。
“不，不，你误会了，亲爱的歌莉娅。”卡顿小姐慌忙解释，语气激动：“我并不是那样水性杨花的女人，我不喜欢卡尔先生，我不会嫁给他，我不答应皮尔的原因是因为我很担心，很害怕。”
“担心什么？”祝千秋有些疑惑。
“担心我们的未来。”
卡顿小姐举起手轻轻的捂住了脸，语气不无痛苦的说道：
“皮尔并没有什么极大的才能，纵然他在很多地方很有天分，但他没有那样绝对的能力，您明白么？亲爱的歌莉娅公主，我并不怀疑我和他私奔后的生活，只是…这个世界并不是只靠才华和幸福的，也没有人会只因为才华而获得他想要的东西，在那之外还有交际，权利，资源，贵族之所以是贵族，是因为相较于平民，他们拥有极高的起点，比如大量的资源和丰富的交际圈，他们会抱团取暖，因此他们的权力会越来越大，贵族的传承会越来越富有质量和隐秘，在相互通婚和占有优质资源的情况下，平民甚至都无法想象贵族的起点，因为那并不浮于表面，而是像冰山一样，藏在海底。”
“那为什么有的贵族还会衰落呢？”祝千秋反问。
“因为他们并不是真正的‘贵族’。”卡顿小姐睁开眼睛，带着泪花看着祝千秋，这个年轻的女士看了她许久，缓缓说道：
“我相信您，亲爱的歌莉娅公主，我感觉到了，你是一位善良的女孩，所以我肯信任你，这些都是我父亲告诉我的，‘贵族’的真相是融合进国家血肉的阶层，它本身成为了法则的一部分，因此只要王国还在延续，贵族就永远不会消失。”
祝千秋听完卡顿小姐的话后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痛苦的女孩。
脑海里忽然有些刺痛，纷杂的念头呼之欲出，她感觉自己好像突然变得有些怪。
像是对卡顿小姐的话起了反应，有种情绪在改变她。
“皮尔努力一辈子其实也获得不了我现在拥有的，他不明白，他可以努力让我们过上好的生活，但他没办法保证子孙后代可以共享我们的资源，要得到的东西，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如果他成为了王国数一数二的当权者…但那太难了。”
卡顿小姐捂住头。
“我可能再也没法参加这样的舞会，再也没法和同样的这些贵族小姐们聚会，父亲母亲会以我为耻，或许在得到幸福前，我首先会失去自己的生活，而且皮尔也不是没有可能会碰壁，啊，我担心恐惧的，是那些未来可能的黑暗…”
祝千秋愣了一下，她忽然感觉好不理解好不理解，爱情竟然会让人如此痛苦么？不是彼此相爱么？那为什么还要在乎这些其他东西呢？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爱上彼此呢？
但卡顿小姐说的好像也很有道理啊，有道理的事情，不就是对的么？
“你们不是彼此相爱吗？不能相信彼此么？”
“你不懂，歌莉娅，你不懂的。”卡顿小姐拉起祝千秋的手：“皮尔是美好的，爱是美好的，可为什么呢？我也不明白，明明这些都是美好的，为什么我还是会感到恐惧呢？”
“因为你太贪婪了，你什么都想要，这样就算了，你还软弱，软弱到不肯承认自己的贪婪，也不肯去下定决心去取舍。”
这些话脱口而出的同时祝千秋自己都愣了一下，她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当她思考卡顿小姐的话时，声音已经响起，就好像身体里有另一个人替她说出了这些话一样。
因为这些话太伤人了，锋利且无情。
可话说出来后，无名的怒火却在祝千秋心中悄然燃烧。
“你说什么？歌莉娅？”卡顿小姐都忘了哭泣，她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
祝千秋轻呼一口气，整理了下语言，迅速换用了委婉的话，好像刚才什么都没说一样。
“我的意思是，露西，你可以试着去做些什么改变现状，或者尝试勇敢起来，减少恐惧。”
卡顿小姐听后轻舒了一口气，看着祝千秋，眼神带有些希冀：
“您会帮助我吗？亲爱的歌莉娅。”
祝千秋却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现状，她并不自由，她好像只是一个囚笼中的金丝雀。
“我…我好像没办法帮你…”
卡顿小姐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失落，甚至绝望。
“那就没有任何办法了，歌莉娅公主。”
卡顿小姐咬住嘴唇：“没有办法了，这件事情无法解决，它注定是个悲剧。”
为什么呢？
祝千秋看着卡顿小姐。
怎么就无法解决呢？怎么会无法解决呢？
没理由的怒火再次充斥祝千秋的内心，她忽然变得很烦躁，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很软弱，比外面的自己还胆小怯懦，她只会一味的抱怨现状，把希望压在某个她自己无法得知掌控的地方，她没有下定决心的勇气，却能笃定般幻想出惨淡黑暗的未来。
比起勇气，这个女孩更相信恐惧。
“那你想怎么样呢？放弃皮尔先生么？拒绝你与你相爱的人，永远远离他？”
“远离？不！”
卡顿小姐一下子情绪变得激动，她嘴唇颤抖：“就这样吧，就这样吧！让事情先这样吧，早晚会解决的，或许皮尔会放弃那个疯狂的想法，或许他只是一时兴起，或许有一天父亲母亲会突然改变主意…先这样吧！”
“你在逃避。”
祝千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里潜藏着一丝不屑，明明自己在现实中也不是那么勇敢激进的人，可心底里好像却突然因为这些对话被触动，某种东西被唤醒，于是这尚达不到仇恨愤怒的情绪在她心中交织，让她的语气变得好像奇怪而扭曲。
“我…我…”
卡顿小姐欲言又止。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门外的骑士缓缓推开屋门。
“公主殿下，舞会要开始了。”骑士行礼。
卡顿小姐一下子整理好情绪，强行保持着正常的样子，祝千秋见状起身拉起卡顿小姐的手，向骑士点了点头。
“知道了，我们准备一下，你先在外面等一下。”
骑士点头，忽然觉得公主的语气有些变化，他抬头看了祝千秋一眼，最终还是恭敬的退出了屋子。
“露西。”
祝千秋轻轻的拍着卡顿小姐的肩膀，心底里下定了决心，她要帮这个女孩，她要证明某些东西是错的，这毕竟只是个游戏，她还是能做些什么，改变些什么的，不是么？
实在不行…就去找沈晓帮忙吧？
“我会想办法帮忙的，请你相信我。”
“真的吗？歌莉娅？我亲爱的歌莉娅！”
卡顿小姐的眼睛里有了光亮。
“我向你保证。”
“谢谢，谢谢你！”
“我们先去参加舞会吧。”祝千秋微笑，拉着卡顿小姐的手向屋外走去。
“嗯！”
祝千秋的心情不自觉变得高涨，那些情绪好像慢慢消失了，她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很好的事，虽然她不知道那些情绪的来由，但直觉告诉她，如果卡顿小姐和皮尔先生有一个好结局的话，她会很满足…甚至有一种填补缺憾的感觉。
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过遗憾。
她头一次对这个游戏起了兴头，她看着身旁的女孩，专注的想着办法。
她太兴奋了，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在她刚才离开坐过的地方，那个不久前和她在皇宫里说过话的金发少年正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的背影。
男人看着祝千秋的侧脸，像是在仔细观察女孩的表情，又像是在回忆过去的某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