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惊眠比宋惊棠醒得早，三月中下旬清晨的阳光照在脸上显得格外慵懒。
她起床拉上一些窗帘，给宋惊棠掖好被子轻声下楼。
如往常一样，她洗漱完之后打开那架立式黑胶唱片机，把只有一首富士山下的唱片放上去，随着那声烂路雨偏似雪花，她走进厨房，给自己做了一杯美式。
她不常喝美式，觉得苦。
她端着咖啡坐在门口的小桌台上，看着浓浓不见底的棕色液体，宋惊眠笑了一下。
想来再苦也苦不过她。
疼，但是已经麻木了，现在想起来，没有之前那么折磨。
从前流眼泪就像刀片在眼睛里割，她已经很久没流泪了。
假意幻想自己走出来了，很快又想到那些真实发生的苦难，她摇摇头。
看着昨夜顾幸川忘记在桌子上得esse，她抽出一支点燃。
冷冽，清甜。
宋惊眠收拾了一下，穿着睡衣，耷拉着拖鞋走出门，去买昨晚答应宋惊棠的章鱼小丸子。
她吐出一口烟雾，还在想着顾幸川怎么会喜欢抽这种烟。
很不巧，刚好烟的主人就打来电话了。
“起床了？”手机那边是顾幸川清冽温暖的声音。
“起了，现在出门买吃的，姐姐还在睡。”宋惊眠回，可能是刚起没多久又是喝咖啡又是抽烟，她声音有些沙哑。
顾幸川正在车上，朝她那儿去。“我可能就这几天和你姐姐一起回去了。”
宋惊眠愣了一下，也没多大情绪起伏。“可以呀，回去路途也不孤单。”
秦止听见顾幸川说这句话的时候，停下来翻手机的手，“你俩才认识多久？你就想她舍不得你？痴心妄想。”
或许是被秦止说中了一点，顾幸川踹了他一脚。
“一会儿见。”这边宋惊眠抖掉烟灰，和他挂电话。
秦止摊手，那样子仿佛说，看吧我说中了吧。
顾幸川转头看窗外，心事晦暗不明，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太快了，他怎么能才这么久就想她有所回应。
或许她也不想回应。
他不敢想了，抬手按下手机上的播放键，手机里随机播放的《淘汰》响起。
秦止笑这首歌应景。
“你再多讲一句话，姚之艾就不知道能听见些什么了。”
秦止又闭嘴了。
到宋惊眠家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两人只看见穿着白色卫衣的宋惊眠在把早餐摆上桌子。
秦止一猜就知道宋惊棠还没醒，征得宋惊眠同意后，他脱鞋上楼把睡着的宋惊棠抗了下来。
宋惊棠被栽在餐厅的椅子上。她环视一圈人之后，烦躁挠了挠头，看见身旁的秦止，狠狠就是一脚。
秦止咬着牙也没有叫出声，只是他痛得龇牙咧嘴实在是滑稽。
顾幸川也帮着把所有碟子摆上桌子，看着胡闹的两个人，他和宋惊眠都在笑。
“要不是我知道姐姐喜欢女孩，我会以为她和秦止是情侣。”宋惊眠放下手中的碗，朝着宋惊棠说道。
宋惊棠一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瞟一眼旁边的秦止。
秦止耸耸肩膀，摇头否认，“不是我，我可没说。”
宋惊棠信，秦止耸肩膀的动作已经成习惯了，所以他说谎了反而肢体会紧张。
“手机屏幕。”宋惊眠看她半天猜不出来什么所以然，而且一直死盯着秦止，就感觉要把他盯出一个洞来她才安心说了。
宋惊棠的屏保是她和池南絮的合照，还是在英国的时候，池南絮一头长发，对着镜头比耶，而宋惊棠一头波浪卷发，碧绿的眼眸里除了疲累就是爱意。
宋惊棠不说话了，她一直都背负着宋家人的期待，这一切对她来讲是致命到能把她毁掉的东西。
宋惊眠察觉到了宋惊棠的情绪，她坐好之后，拉住宋惊棠的手。
“这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姐姐，love is love。爱既是爱。”
宋惊棠知道，只是她背负的东西和责任太多了。
顾幸川也朝宋惊棠点点头，这一个点头，包含了太多。认可，还有保密。
也就是今天，宋氏打来电话，催宋惊棠回去了，原本定的在这陪宋惊眠两三天也泡汤了。
而顾幸川和秦止也得回去了。
三人昨天就说好一起走，都心照不宣和宋惊眠告别。
宋惊眠也很听话，他们不让她去机场送也就作罢，看这三个人坐上顾幸川的白色日牌alpha，她站在门口挥手。
又是一个人了，这次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
以往宋惊棠走，她都没有这种奇怪的情绪，而这次不懂为什么。
她看着他们离去心里多少不是滋味。
她又开始做着和以往一样的事情，浇花，作画，抽烟，收拾屋子。
一切都很平淡，但她心里总是没有那么舒服。
或者是从前麻木的疼，现在又在开始隐隐作痛，又或许是，她又找回来了那个叫情绪的东西。
她感知到了疼，还有些许感情。
日子一天天也如之前，只是那包esse放在桌子上一直没动过。
小森和幸子也开学了，她一个人的时间越来越长。
某一天她也如往常起床，洗漱喝咖啡，等她收拾好了才看见烧鸟店老板杏寿郎先生穿着冲锋衣拿着登山杖在门口等看着她。
“hana，今天陪我去爬富士山啊！”四十好几的男人摇了摇手中的登山杖，眼神中满怀期许。
“可是，不是封山了吗？”宋惊眠有些疑惑。
杏寿郎先生却不管不顾，“封山我也去过很多次，年轻就是要享受生命！”
宋惊眠放下咖啡杯，想了一下，也不管了，觉得没什么所谓。看着杏寿郎先生的样子笑着答应了。
她回屋穿上防寒的衣服，背着背包拿着手杖和杏寿郎先生一起出发。
这就是她为什么愿意留在富士吉田的原因。
杏寿郎先生在路上和她说着她刚来的时候的趣事，说她那个时候小小的，还不到胸口这么高，转眼就成大姑娘了。
“我那个时候见到你，你才这么高点。”杏寿郎先生比了比自己胸口往下。
“那个时候，你不爱说话，日语说的也不好，每次来吃饭，我就只听你说三个词，你好，谢谢，再见。”
“有一次你找不到路回家，我提出送你回去，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你哭得撕心裂肺，就好像我要将你拐卖了。”
宋惊眠想起那次，她出来买电池，结果怎么都找不到回去的路，正好遇上杏寿郎先生。杏寿郎先生抓住她的手，拖着她往前走。那一瞬间那些恶心痛苦的回忆涌上心头，她无助只能哭喊。
等她发现杏寿郎先生把自己已经拖到家门口的时候，她疯狂窜进家里，说什么都不开门。等到有一天父亲和她说起这个事情，她才知道杏寿郎先生是想送她回家，她才觉得自己误会别人了。
所以有一次去吃饭，她看见站在门口的杏寿郎先生就是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一直不停说谢谢。
“我那次以为杏寿郎先生是坏人。”
杏寿郎哈哈大笑，“我是长得很像坏人。”说完他做了一个鬼脸，逗宋惊眠开心。
富士山上积雪颇深，越往上走，宋惊眠的眼睫毛和发丝上都积满了冰霜，杏寿郎先生打趣她这样就像冰雪美人。穿过云层之后，他们才到达山顶。山顶凄冷，杏寿郎先生不仅打起寒战，掏出烟。
富士山顶的火山口也沉寂，只能看见大片黑色火山泥和白色的积雪。
宋惊眠闭眼感受耳边呼啸的风声。
“富士山上次喷发是在三百年前了。”杏寿郎先生点燃一根烟，顺手递给宋惊眠一根。
宋惊眠伸手接过来点燃，吐出一口不知道是雾气还是烟雾。
“下次是什么时候呢？”宋惊眠吸了一口又问。
“她如果一直这样冰冷下去，其实也算是好的。”
“她不可能一直沉寂下去。”宋惊眠将烟灰抖在随身的烟盒里，目光坚定看着火山口。
终有一天会逝去，毁灭。
杏寿郎先生察觉了不对劲，却也没有多讲，他依旧宽慰。“见她一眼她就美一眼。”
“见一眼也少一眼。”宋惊眠讲。
杏寿郎点点头，看了一眼宋惊眠，又摇摇头。
他认识的瑞树华，懂事，坚强，美丽，善良，勇敢，这么好的小姑娘，这么善良优秀的女孩，他希望她能好好生活下去，就算是为了自己。
但是杏寿郎先生不知道，他熟知的瑞树华，hana小姐，早就没有了自己。
富士山就这样静静矗立在河口湖旁，就像宋惊眠一样，静静呆在富士吉田。
杏寿郎先生不知道富士山几时会爆发，就像他不懂宋惊眠几时会毁灭。
很多时候其实，杏寿郎先生都猜到了许多，但是他从来不敢想，因为宋惊眠给他的感觉，是永远的坚强勇敢。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这些对她这样一个女孩，伤害弥足多，可他觉得这是上天给她的考验，她一定能过去。
但是又有很多时候，他会扪心自问很多遍，真的吗？这么好的女孩能扛过去吗？
太过残忍了，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尚且不能承受生离死别这种痛，可宋惊眠承受了，一疼就是三四年。
他深深看了站着面对河口湖的宋惊眠一眼，她张开双臂拥抱山顶的风，只那一刻，他希望她能自由，快乐。
所以他朝宋惊眠大喊。
“hana公主！一定要幸福啊！”
宋惊眠听到那句话，看了看头顶的天，微微一笑。她朝着远方的方向也喊。
“不重要啦！”
杏寿郎先生叹了一口气，他拍了拍宋惊眠的肩膀。“hana公主，做自己想做的吧。”
做自己想做的，她想做什么呢？
她想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宋惊眠不好意思笑出声说出自己想做的事情：“杏寿郎先生我想回去了。”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近午夜了，她打开灯，温暖的光照亮整个房间，从前觉得冷，现在不会。她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想着顾幸川的背影在那里忙活。
又看了一眼门外的小桌子，顾幸川的烟还在那儿放着。
她脱掉外套走出去抽出一支点燃，手已经打开手机拨通了顾幸川的电话。
顾幸川看见电话就笑了，把音乐关小。
“喂？”
宋惊眠抖了烟灰。“很奇怪，你们走了之后，我还有一些不习惯，但是我却发现家里没有从前那么冷了。”
“我在日本有生意，我能经常来。”
宋惊眠笑，“行呀。”
“那下次能带我去看花火大会吗？”
“好呀。”宋惊眠笑了，她手里摩挲着烟盒。
不知道顾幸川是不是在开玩笑，但是她确确实实把这当成承诺，她也会履行。
她才发现，原本爱清冷的她，突然也有一瞬间爱上了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