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愈发大了，扶苏一行人走过的地方，很快就看不出脚印了。
“今年咸阳的雪，比蓟城的还大。”高渐离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嬴阳滋身后，他轻声问，“大公子来找公主，大约是有什么事，公主这会是要走吗？”
嬴阳滋张了张嘴，犹豫半晌，最后说：“没什么事，自从兄长搬到甘泉宫，我见他的面就少了。今晚我们还要玩投壶呢。”
“那便好。外头风大，公主还是进屋吧。屋子总归是暖和的。哦，公主的手炉还在这呢。”高渐离说着，把手炉还给她。
嬴阳滋接过手炉，心情很沉重，往后她要瞒高渐离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
她大概都忘了，高渐离和她从来都不是一路人。强求的缘分是没有好结果的，比如父皇和韩非先生。
琉璃将屋子的门轻轻合上，把漫天风雪关在了外面。
“天冷了，公主这两日出去穿厚实些，别总是跑。要是跑，也得等雪化了……公主?”高渐离说到此处，感觉嬴阳滋好像并没有在听。
嬴阳滋默默掐了一下指尖，保持清醒：“高先生，我知道了。”
“公主今晚还要去章台宫，夜深雪大，让他们多点几盏灯，好看着路。这几日雪大，还是别随随便便出来了，等雪停了公主再来也不迟。”
嬴阳滋心漏跳一拍，高渐离这话虽然是关心她，但她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
他到底有没有放弃行刺的执念?
高渐离浅笑着说：“公主不是承诺过，以后要出去看外面的光景吗？何必在乎这一日两日的。”
这句话并没有打消嬴阳滋的疑虑，但她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说：“那好，高先生今日还能击一次筑吗？我好久不曾听了。”
“好，公主稍等，我这便去。”高渐离转身去内室取筑和竹尺。
门被轻轻扣了几下。
“嗒嗒，嗒，嗒嗒。”
是她和章邯约好的密语!
“没事，进来吧。”嬴阳滋喊道。
章邯将门开了条缝，贴着缝进来了，又将门关紧。
“怎么和做贼似的。”嬴阳滋打趣了一句，“你怎么来了呢？定是有要紧事要告诉我了。”
高渐离正巧抱着筑从内室出来，章邯嘴边的话默默咽了下去，说：“也不算十分紧要……公主还要听筑，臣就不打扰了。”说罢就要走。
嬴阳滋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望着他说：“你也留下来听吧，高先生不介意多一个听众的。”
高渐离闻声问：“是公主那次说年纪小的那个?我听着倒有十八九了。”
“少荣是我宫里的，过了年十八岁了。”嬴阳滋笑嘻嘻地拉着章邯的袖子不放手，章邯这才告了罪，坐了。
高渐离击筑十余年，对各种曲子自然是信手拈来。他这次的曲子是《采葛》。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乐曲声流畅而凄美，与窗外呜咽的北风融为一体。
“这歌是写友人离别的吧。”一曲终了，章邯挑了挑眉。
嬴阳滋明白章邯意有所指，立刻反驳他：“《诗经》翻来倒去不就是那些东西吗？出征的，情爱的，友人的，还有些……嗯，不能说的。”
比如一些抨击权贵的内容。
章邯被噎了一下，说：“公主该回去了。”
高渐离抱着筑，莞尔一笑：“公主路上小心，我不宜远送，雪又这么大。不过有这位……小兄弟在，就不用担心了。”
章邯听见这个“小兄弟”，有些忿忿不平地看向高渐离。
他总觉得高渐离在占嘴上的便宜，但是没有证据。
算了，不和盲人计较。
“走了，在这做什么？”耳畔传来嬴阳滋的呼唤声。
“臣这就来。”
……
摘月阁。
嬴阳滋脱了斗篷，蹬掉了靴子，坐到几案旁，问：“说吧，发现什么了？”
章邯不说话，只是递上袖中揣着的一卷竹简。嬴阳滋接过来看，竹简上还沾着余温。
竹简上以一手漂亮的小篆写着：高渐离身边二人乃中车府令手下，密谋藏铅于筑中，伺机行刺。
嬴阳滋看完，让琉璃上前来挪炭盆，琉璃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嬴阳滋把竹简一卷，抛到炭盆中烧了。火舌舔着竹简发出噼啪声，渐渐吞没掉上面的字迹。
琉璃吓得缩了缩头。
“少荣，你得帮我。”嬴阳滋笑着仰起头，用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章邯。
章邯思忖片刻，问：“公主想让臣如何做?”
“过来。”嬴阳滋招了招手，见章邯顺从地附身过来，她就贴着耳朵说，“这件事里，不要透露出关于赵高的半个字，只让父皇知道行刺的事。这段时间，你时时盯着赵高，也得留心保护父皇。知道吗？”
章邯皱眉道：“若是陛下和赵高提及……”
“父皇听说此事，必然疑心。以他的谨慎，是不会往外讲的。何况你做的那些事，赵高并没有经手。他虽然姓赵，但的确是犯人之后，并不是六国王室。我现在还没想清楚他谋划此事的动机。”嬴阳滋食指轻敲木案，说。
“我有一个猜测，公主可要听听?”
“说。”嬴阳滋捧起刚斟的水，抿了一小口。
“若赵高借此机会清理内廷，安插亲信呢?”
嬴阳滋手一抖，杯子没拿稳，啪嚓一下摔在地上。
琉璃带着小宫女来把碎片扫掉，擦了地砖。嬴阳滋此时神色已经平静下来，面无波澜地说：“倒是小瞧他了，不过，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摆脱责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