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心。
甼埜正靠在一个看起来像是电线杆的建筑上,饶有兴趣地等待着自己要等的人。
“你好,很久没见了,近来可好?”甼埜满脸笑意,看着一脸不快的来人。
来人正是连续,连续没有回应甼埜的调侃,只是冷冷地回应了一句:“说吧,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让你做什么你就会做什么吗?”甼埜依然含笑。
“不然呢?”
“如果我让你去死呢?”
连续耸了耸肩:“请便。”
“哈哈哈哈,”甼埜摇了摇头,“开玩笑的,现在只需要你带我在这里逛逛就行。”
连续也完全没有笑意地笑了笑:“看不出是玩笑。”
“没关系,那么你要带我在这里逛一逛吗?”
“请便。”
“我在问你的意见?”
“你在这里都快成土皇帝了,还在这里假惺惺地问我,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然而甼埜却突然沉默了。
连续有些不解,看过去甼埜是正在思考的姿势。
过了半晌,甼埜叹了口气:“行吧,你不想去那就算了,我对这里也没有那么感兴趣。”
“那也没,你想去哪里逛?”
“如果可以的话,带我了解一下这个城市的情况就行,只要我不需要靠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带领也能找到你们的据点就行。”
连续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康泉城总体上是一个圆形的布局,实际上不仅是康泉城,地心大多数的城市也都是圆形布局,这样在对于整个城市进行一个整体性的防护的时候可以更加便捷并节省能源。康泉城的中心部分就是政府所在地,在最中心的位置有一个高塔,站在高塔最顶部可以俯瞰到康泉城的全貌。而在高塔顶部之上有一个明珠,明珠的明与灭实现了康泉城的昼夜更替。明珠亮起和熄灭的时间都各是传统时间的12小时,而昼夜更替的时间也与人们工作与休息的时间相对应。地心人的生活相比于现代人更偏传统,很少或极少会出现昼伏夜出的情况。
高塔的周围一圈即政府工作区,整个康泉城的管理和外交工作都是在这里进行。如果依照距离高塔的距离划分为内环、中环和外环,那么内环就是政府区,中环是商业区,而外环则是生产区——同时也是贫民窟。
即使到了实际又已经经过了数百年的地心,生产者往往最贫穷的情况也依然没有改变。政府工作是很需要费时费力的工作,所以他们不能够参与生产,而只能由参与生产的人养活。
而在这样的分配中,由于人总有私心,而政府工作者往往更有机会通过权力来满足自己的私心,即使有内部的自我监督与调整,这样的情况也不能得到什么改善。而长久来的适应也使人们逐渐习惯。
即使心有不满,也不会或不知道如何作出改变。
历史总是如此相似,因为人类的本性都是如此。
而这些情况让心情本就有些沉重的甼埜变得更加沉默。
“现在康泉城的实际权力中心已经是白虎营了吧?”甼埜突然问道,“你们打算怎样做?”
“还能怎样做,我们自己的利益不是已经得到了保障了吗?我们白虎营也没能力管理整个康泉城。”
甼埜摇了摇头:“我们的位置是在哪里,中心区和商业区交界的位置吗?”
“我们就在中心区,内环、中环和外环的描述只是一个概况,实际上内环也有市场,中环也有生产。”
“但是内环没有生产,外环没有市场,对吗?”
连续一愣,然后点了点头:“这……有什么问题吗?”
“所以外环的那些人想要买些什么东西都要必须千里迢迢赶到中环去吗?”
“外环的人可以自产自用啊,而且我们赶路的速度本就很快,这点路本来也不算时间。”
甼埜突然笑了,笑得有些轻蔑:“所以为什么一开始设计的时候要在内环设置市场呢?你们内环的人就不能赶路了吗?”
“我……我们很忙……”
“你很忙吗?”甼埜反问道。
连续也陷入了沉默。
“你们本质上就是外环的人辛勤劳作来供养内环的世家大族们争权夺利!”甼埜的语气突然加重,“然而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即使是你们白虎营也不例外!”
“我们只是没能力改变……”连续仍开口试图辩解。
“以前没有,但是现在呢?”甼埜讥讽地笑道,但连续并没有因为甼埜的讥讽而愤怒,反而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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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FA总部,国际空间站,医疗舱。
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像某种暗码,在金属舱壁上撞出细密的回响。那些被束缚在直立板上的躯体正以不同的频率颤抖——有人蜷着手指抠挖束带边缘,有人则安静得仿佛连呼吸都成了奢侈。每块呼吸面罩内侧都积着层叠的雾气,混着血丝凝成粉色的霜。
新送进来的病人突然剧烈抽搐,他的领口上还别着妻儿的合照,此刻却被汗液浸得发皱。病毒正在他胸腔里搅动,每一次吸气都仿佛有数万个玻璃渣从气管里席卷而过,可束缚带让他连弯腰蜷缩都成了奢望。邻板的老工程师突然发出呜咽,他浮肿的眼皮不断颤动,或许在梦魇中又见到了地球上的白桦林——那是他每日在通讯屏上反复描摹的故乡坐标。
瓦西里耶娃医生飘过时,某个病人用未受束缚的尾指勾住了她的工具带。那是个刚成年的太空测绘员,瞳孔里还烧着高热的光,喉咙里挤出的气音混着呼吸机的嘶鸣:“They say…… ahem…… when the centrifuge spins…… is it like a mother rocking a cradle?”
(翻译:他们说……这离心机旋转的时候……是不是很像妈妈在给我摇摇篮?)
医生皱了皱眉头,但仍镇定地把镇定剂推入他静脉,与此同时,看见他脖颈处蔓延的出血点正开出诡异的花纹。
舱室另一头爆发出带着哭腔的笑,某个女科学家正对着空气背诵质数。她的金发在失重中结成蛛网,发丝间粘着干涸的鼻血,每念完七个数字就要对着收集袋呕吐一次。暗处传来年轻护理员的抽噎,却马上用消毒棉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在这里,连悲伤都必须保持无菌状态。
“The role of Covin has become quite prominent now, and many people may no longer be able to cope.”一个医生对瓦西里耶娃说道。
(翻译:Covin现在的作用已经非常突出,很多人可能已经不行了。)
“Give these a dose of sedative.”瓦西里耶娃叹了口气,指着明显看起来比较严重的几个病人说道。
(翻译:给这些打一个剂量的镇静剂吧。)
“What should we do now? Should they be euthanized?”另一个医生问道。
(翻译: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要给他们安乐死吗?)
“No, no, absolutely not. We can only wait for them to die of natural causes.”瓦西里耶娃摇了摇头。
(翻译:不,不,绝对不行,我们只能等待他们自然离去。)
“Why?”有人问道。
(翻译:为什么?)
“Because according to the previous experience and our current understanding of Covin, they can show high wisdom, and although they will have various effects on the host just like conventional pathogens, these effects are not completely negative. Compared with the destruction of the host body by conventional pathogens, Covin is more like remodeling the host body, and all the effects of Covin will be shown when the host brain dies. Moreover, according to the information we know at present, almost all factors that can lead to the death of the host will make Covin's host resistant before Covin leads to the brain death of the host. So we can only wait for them to die of natural causes, and then… execute them.”瓦西里耶娃解释道。
(翻译:因为根据之前的经验和我们目前对Covin的了解,它们本身能够表现出较高的智慧,并且,它们虽然也跟常规的病原体一样会对宿主产生各种各样的影响,然而这些影响却并不完全是负面影响。相比常规病原体对宿主身体的破坏,Covin更像是对宿主身体的重塑,而Covin的所有影响,都会在宿主脑死亡的时候表现出来。并且,根据我们目前已知的信息,在Covin导致宿主脑死亡之前,几乎所有能够导致宿主死亡的因素都会使Covin的宿主产生抗性。所以我们只能等待他们自然死亡,然后……再将他们处决。)
这些东西有些人知道,有些人不知道,但是她必须让每一个人都明白Covin的可怕。
瓦西里耶娃其实也感到有一些茫然,到目前为止他们几乎什么忙都帮不上。
“Pay attention to check the patient's brain wave state to ensure that we can find their brain death at the first time.”一段沉默后,瓦西里耶娃提醒道。
(翻译:注意检查病人的脑电波状态,确保我们能第一时间发现他们的脑死亡。)
舱门的声音响起,又是两个新的病人被推了进来。
“Have you observed that there is still no real death of any patient?”瓦西里耶娃皱起了眉头,她隐隐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翻译:你们观察到现在,依然没有任何一个病人真正死亡吗?)
所有负责监视的人都摇了摇头。
一个非常恐怖的想法在瓦西里耶娃心中浮现,她二话不说拿起了一个针管,没有吸入任何药液,便向着其中一个将死的病人的血管扎去。
但是,她并没能做到。